深夜,寂佩猝然醒来。
自己现在该守着澹台烬才对,一是黎苏苏,二是防止他逃了,又得费一番功夫去寻。
想着,她已起身出了书阁。
寂佩并未掩盖脚步声,她推门而入,却是只听见澹台烬粗重的呼吸声,她立在原地没有靠近。
“澹台烬。”
“澹台烬?”
她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以澹台烬的警觉性,该在她进门前就察觉到了。
“莹心!”
不查不知道,一查澹台烬浑身滚烫,不知道高烧多久了,再烧下去怕就离死不远了。
寂佩看过几本医书,对风寒之症的治法有些了解,她稳住莹心,又念了几味草药。
“你先端一捧凉水来,再去找之夏帮你寻齐全草药,加了水煮半个时辰送来。”在随后的时间里,黎苏苏便陪在澹台烬身边照顾,可谓是尽心尽力,直至他醒。
“你怎么在这儿?”澹台烬迅速退出寂佩的怀抱,裹着被子缩到床榻一角警惕地质问。
“这是我的房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她整了整淡紫长裙,躺下道:“你烧才退下,再睡会儿吧。”
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澹台烬别开眼背对着寂佩侧躺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一觉,寂佩睡到了正午,之夏早已准备好餐食等候。
“走,吃饭。”
“我?”澹台烬指着自己满腹疑惑。
“不然呢?别死了。”
近来寂佩的话中总透着几分不爽,书中的圣贤可不会这样。
这一顿饭他细嚼慢咽,再加上时不时看上寂佩两眼,所以吃了将近半个时辰都还没结束。
最后寂佩忍不了,重新拿起筷子一拍,“吃饭就好好吃,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吃好了。”
“吃完,不许剩。”她勒令道。
澹台烬确实饿了,将饭食吃了个精光。
“收拾一下,随我出去挑两身冬衣。”在澹台烬愣神之际,寂佩又问之夏莹心,“我和澹台烬出门采买,你们可有何想要的?”
两人对视一眼,怯怯回道:“没……”
“好。”
寂佩备了钱袋子拽着澹台烬出门了。
望着夫妻二人离开的背影,之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她问莹心,“小姐和姑爷多久没共处过了?这又是怎么了?”
莹心摇了摇头,“不知道。”
直觉告诉之夏她家小姐不会毫无理由对澹台烬好,但貌似……
之前在盛王宫中小姐待姑爷是极好的。
什么时候变了呢?好像是在成亲后。
行在久违的热闹街道中,寂佩步履匆匆,一点不像闲逛之人。
澹台烬只管不近不远的跟着,并不问。
而此时,自五百年后回来投身于叶夕雾的黎苏苏正乘着叶家的马车赶去公玉府邸。
好巧不巧,叶夕雾的随侍丫鬟春桃透过车帘瞧见了寂佩和澹台烬。
“小姐,你要找我的人!”
“在哪在哪!?停车!”叶夕雾激动不已,忙探出脑袋去看。
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叶夕雾迅速钻出马车,“小姐等等我!”春桃在后面喊道。
寂佩领着澹台烬进了一家布庄,叶夕雾则躲在外面小心地继续窥视。
“小姐,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们了?”
“什么?”叶夕雾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观察寂佩和澹台烬的言行举止上,压根儿没听春桃说话。
这俩人现在看着挺正常啊,怎么过了五百年就恶成那样了?
叶夕雾的小脸皱成一团,经过好几番思想斗争,方才下定决心亲自去会一会还没成魔的两人。
然而不成想却被春桃拉住,“不是小姐,您还真要去跟他们夫妻俩拉话常啊?不好吧。”
“夫妻?”叶夕雾眉头狠狠一皱,很是意外,“他们,夫妻?”
“您这也忘啦?”
叶夕雾局促地笑了笑,“这脑子摔了就是容易短路,有些事容易记不起来……帮我保密哈。”
“没问题!”
春桃振奋了精神,为叶夕雾重拾记忆 。
“这事还和我有关?”她又一次惊诧。
“是啊小姐,老爷带您回宫那天,脸色特别不好,还罚了您家法,然后公玉圣女便被贬出宫了……宫里人有传言说,说……”
黎苏苏在叶夕雾身体内醒来后,叶家人都对她宠爱有加,能动上家法那定是有大事发生。
“说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
“说其实是小姐您与澹台世子苟且……”春桃尽可能放低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叶夕雾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和澹台烬……”她难以置信。
自己这具身体竟还和魔神有这么一段?
“春桃也不确定,这都是传言!”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道理叶夕雾还是懂的,也罢,再问清楚些,好有个心理准备,“还有吗?”
“有。”春桃挠挠后脑勺,埋头组织着话术,叶夕雾就耐心等着。
突然!
“叶二小姐?”
这一声可吓破了叶夕雾的胆。
不,应该说是黎苏苏。
“你,你……”她险些摔在地上。
在寂佩身后抱着棉衣的澹台烬微微蹙眉,不过才一段时日未见,这恶女叶夕雾的胆子小了不只一点点啊,竟能被吓成这样。
殊不知,寂佩却是另一番心境。
因为她自叶夕雾的眼中看到了别人的影子,那个人她认识。
“叶二小姐怎的如此怕我?”寂佩盯着叶夕雾不放,缓缓靠近。
“我,我哪有怕你,是你!你神出鬼没吓到我了!”叶夕雾挺起胸脯,却不敢看寂佩。
黎苏苏,真的是你,老天待自己不薄啊,将人送到跟前来了。
寂佩勾起唇角,“那我向小姐赔不是。”
“不用不用,我先走了!”叶夕雾拽着一脸懵的春桃慌忙逃窜。
错不了,肯定错不了,寂佩的眼睛和五百年后破光阵前的一模一样!
她有今后五百年间的记忆!
叶夕雾缩回马车欲哭无泪,持续怀疑人生,黎苏苏时自己尚且斗不过寂佩,如今叶夕雾一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更修不了仙术的凡胎肉体,怕是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老天爷,你这是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寂佩眸色有一瞬间化为纯白,她的手心闪烁着微弱白光,那把仿佛白玉雕刻而成,连剑柄都是纯白的长剑在叶夕雾所乘坐的马车上空出现了,它由虚化实,隐隐透着寒气。
然而还不待寂佩动手,劫云便于她头顶自然聚拢,似下一刻就会劈落在她身上。
凡人看不见,包括澹台烬。
他只跟着寂佩望了一眼风平浪静的天空,不明白叶夕雾的马车有什么值得他们傻站在这儿多看的。
寂佩收了心底那抹杀意,虚浮之剑与劫云也随之消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还是不干为好。
现下她还未成魔,身负神力为天道所制衡,不被允许残害凡人,若有违者必遭天雷。
然而当年为了救澹台烬,寂佩第一次动用神力便杀了十数人,虽都是叛徒但天雷还是险些将她劈散架。
寂佩收回目光,“走了。”
“不回府吗?”
“去见个故人。”她朝公玉府邸相反的方向而去。
之前怎么没听说她还有什么故人?
澹台烬心下疑虑,却还是乖乖跟了上。
“叶小姐真是活菩萨,这么多年每逢初一十五都亲自来粥棚施粥,雷打不动。”
“赶明儿我也去庙里求一求,保佑她和六殿下早点成亲,生他三五个王孙……”
受惠者攀谈着,澹台烬听了两耳,见寂佩径直朝粥棚走去,不禁道:“你说的故人是她?”
“是。”
怎么就……成故人了?
叶冰裳对寂佩的到来很是意外,但很快又恢复淡雅,微微一笑道:“圣女可难得出门走动。”
“平时不爱出门,今日凑巧过来了,想帮帮叶小姐。”寂佩主动接过叶冰裳手里的勺子。
叶冰裳愣了愣,到底没说什么挪到旁边继续施粥,她忽然注意到了余光中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的澹台烬,朝贴身丫鬟耳语了一句,很快粥棚里清出一个位置,澹台烬被请了进去坐着。
澹台烬看着眼前双双忙碌的背影,心想,被灌药的是自己,可吃错药的怎么像是寂佩?
还是说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错过了?
可之后寂佩便不怎么与叶冰裳搭话了,就如同话里说的那样单纯来此打磨时间。
她目光沉沉的,模样与叶冰裳一比要严肃许多,好似在想着什么要紧事,两人站在一起,若较之容貌,分不出高下,唯一分明的是寂佩比肤若凝脂的叶冰裳还要白上一分,因此她的唇色被衬得焰红,为其加具了另一番风味。
当年,她一朝堕魔,澹台烬初登景王王位,盛国便大兵压境,本以为是场必赢之战,却因着有神力加持的寂佩,落了个都城城破,大盛覆灭的下场,叶家以叶清宇为首誓死不退,可一介凡人如何抗衡,是以叶府上下除了叶冰裳无一幸免的皆被斩首示众。
叶冰裳用一只狐妖的妖丹换一条活命,寂佩答应了。
她犹然还记得叶冰裳强忍着呕吐将滴着血水的叶家人尸身尽数悬挂于护城河之上的画面。
与她柔弱的外表反差实在是大,不过也当真坚强。
胆色俱佳的人寂佩向来赏识,之后她便留了叶冰裳在身边做事,赐其无限风光,只是没能长久。
萧凛,盛王嫡子,人称山茶花殿下,他的夫君,亲手杀了她。
说起来,是算故人了。
日渐黄昏,“小姐,六殿下昨夜派钟泰送信来说他今日休沐会来粥棚帮忙,这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你把勺子给我,去打扮打扮?”
叶冰裳想也没想拒绝了,寂佩尚在此,指不定会让人以为她以色侍人,她不愿叫人看轻了去。
“钟泰跟我说昨日他们去练兵,在城郊遇到了二小姐,那个泼妇还不肯放过六殿下……”
“不可口出恶言!”叶冰裳低声呵斥道:“往后少听些闲话吧。”
“小姐!你前些日子被她推下湖还染了风寒,老爷他们可曾有半分管教二小姐的意思?”
叶冰裳眼底划过一抹难堪,“以后不许再提起此事。”
寂佩不管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见粥桶空了便放了勺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回过头去看澹台烬,他已经撑着头睡着了。
“夫君。”寂佩唤了声,走上前,轻轻扯了扯澹台烬的衣袖,“天冷了,我们该走了。”
叶冰裳不自觉地眼露艳羡,可她哪里知道澹台烬的膝盖还因跪久了冰面红肿着。
在外面秀夫妻恩爱?
又变态了……
澹台烬心里直犯嘀咕,但没有表露。
两人刚走,叶冰裳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府,这时萧凛到了。
“冰裳,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就要走了?”
“回去晚了失了体统,怕是要被家中长辈责怪了。”叶冰裳低眉浅笑。
萧凛也含着笑,嗔怪道:“我这些日子在城外练兵,盛国的军营有一大半的规矩都是叶大将军定的,等回了城,想和你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啊,还有你们叶家的规矩等着。”
寂佩回望了一眼两人的说笑,竟生了几分感慨,如此相爱怎就走到互相厮杀的地步了呢。
鲜红在脑中一闪而过,手心的温热不自觉牵出了几分粘稠,她紧了紧手,有些恍惚。
“怎么了?”
寂佩松开澹台烬的手,隔远了才道:“没怎么,没休息好而已。”
天空又下起了雪,没一会儿就大了,寂佩不畏冷,冬日里总是穿得单薄,全靠之夏提醒着加衣,今日之夏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许是未料到寂佩会出去那么久吧。
澹台烬看了看怀里的新衣,一边展开一边快走两步为寂佩披上。
寂佩驻足,看向澹台烬。
“不怕冷不代表不会生病。”他说,然后为寂佩合拢外衣,防止寒风继续往里钻。
寂佩没说话,她依然走在前面却放慢了脚步,长长的外衣拖在落白的地面上留有痕迹。
澹台烬埋头循着寂佩的脚印一步又一步,他以此为趣,想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