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的一阵冷风,让人直打哆嗦,但这儿四通八达,比店里更方便迅速逃离。
高启强没有问纪言缘由,而是不停搓着双手,乖乖等面,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
跟着纪言的人少说有十个,她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要做什么,小默还在家,她不能把这些人带回去,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只要自己稳住,小默就暂时是安全的。
这里人多,他们应该不会有动作,她要做的是在他们动手之前,解决麻烦。
她还有时间再想想。
“面来了!”老板娘的一声吆喝,让纪言瞬间回了神。
“你先!”高启强将热腾腾的汤面推到纪言面前,“现在最好吃。”
“行,那我先开动了。”纪言捧着碗取暖,高启强这才看见她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了。
“这太冷了,要不进去吧,你这再吹,指不定感冒了……”
“不用。”
“你面来了,赶紧吃吧,吃完你还要回去做饭呢,不然小盛小兰该饿瘦了。”
“哦……好……”
纪言的语速很快,拒绝是生硬的,高启强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吃着面,还会瞟纪言两眼。
“好吃,你口味挺合我的。”纪言笑着找补道。
“是吗!?”高启强眼中流露出惊人的喜悦,“你喜欢就行,味道很好的。”
瞧着高启强的傻样,纪言面上浮现了些许愧意,她提出一起上面馆吃饭,是为了拖延时间还不显得突兀,可现下仔细一想,自己很可能就害了他。
他还有弟弟妹妹在家呢……
不行,得赶紧离开,不能牵扯无辜的人。
纪言喝了两口汤,又用筷子和了和剩了半碗的面,不好意思道:“阿强,我吃好了,今天穿太少了,实在是冷的不行了,先走一步?”
高启强立马抬起头,准备放筷,“我送你回去,刚好顺路!”
“不用!”纪言按住他的手腕,“你忙一上午了,吃饱最重要,我自己回去就行。”
冰凉的触感转瞬消失,等高启强反应过来,纪言已经提着鱼走出一段距离了。
她的行走速度如平常一般,但去的方向却不是家,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厂房。
厂房附近只有冰冷废弃的工业器械,没什么人,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纪言四处打量着,心里这么想。
“来的挺快。”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大而空旷的厂房内响起。
纪言抬头朝二楼看去,证实了之前的猜想,她淡然一笑,微微颔首。
“陈董事长好,很高兴,见到你。”
“上来吧。”
纪言踏上满是灰尘,锈迹斑斑的楼梯,一边走一边埋怨,“这儿离市场太远了,都走热了,如果不是董事长的人带路,我肯定就走丢了。”
“他们逼你来的?”
陈泰坐回到花梨木太师椅,用临时搭起的茶台品茗,神情淡淡地问道。
“那倒没有,要我不乐意来,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只是跟的有点紧,我不自在。”
说着,纪言自顾自坐到了陈泰的对面,话虽狂,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自信。
装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陈泰一个抬眼,旁边站着的打手得了授意,脸一横上前就要给纪言一个好看。
不成想,纪言一脚狠狠踢在对方的右腿膝盖上,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一米八几的男人痛喊了一声,半跪下去。
纪言盯着陈泰,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哪怕十几个人已经气势汹汹围了上来……
陈泰抬手,放下茶杯,示意前菜结束,他笑了起来,说:“你很不错,可惜是个女的。”
“是女的怎么了?”纪言不以为意,将手里的菜袋递给被她一脚踢得起不来的打手,努努嘴,夸赞道:“挺能忍,连哼都没哼呢,不过记得去医院。”
“我没有孩子,是个老绝户,养了个干儿子,徐江。”
“哎,就是瞧不上我,没办法。”
纪言从陈泰的脸上看到了可怜,不过那只有一瞬,是假象。
“那就换一个,养谁不是养,不如养个乖顺听话的,不用愁老了没人养。”
“暂时啊还没换的打算。”陈泰给纪言倒了茶,问:“说说你吧,怎么想养个弟弟?”
“我刚说了,乖巧听话不用愁没人养老,不过呢,男人大多都靠不住。”
“我不指望谁是例外。”纪言抿了口茶,扬了扬眉毛,“董事长手艺不错。”
“真话?”
“假的。”她的笑容放大了许多,但笑意依旧不大眼底。
“谁对我有用,我才用谁,董事长既聪明又比我年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陈泰靠着椅背塌下腰,减轻了戒备,“三天,你就用了三天,就害得人自杀了断,手段挺高明。”
“说清楚,不是我害了他,是他本就是一颗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是那个执棋之人舍了他的命,如果董事长硬要算我的罪,我也只能算是帮凶。”
陈泰:“你快奔三了?”
纪言翘着二郎腿,呼出一口热气进双手合十的手心,“二十八。”
“我愿不愿意配我儿子?”
“徐江?”
纪言轻挑眉尾,没有丝毫厌烦,认真答道:“我看脸的,不将就。”
“嫁给徐江,对你有好处。”
“那董事长呢?”
此话一出,场子静了下来。
“建工集团董事长今天找我不会只为说媒吧,那有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纪言慢慢冷了眼。
“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万昆和你合作了。”纪言打断道,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纪言确定这一点,否则陈泰不会找上她。
“他想要什么?”纪言问。
“权利。”
“那董事长呢?是他的权利,还是以他权,谋取来的钱财?”
“他许了董事长什么,你又许了他什么?”
陈泰皱了皱眉,抚着手腕盘的发亮的珠串,垂眸道:“抱歉,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纪言起身,双手揣回兜里,她和陈泰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良久,纪言轻启朱唇,“王老二砸了我的店,我要他的场子死,三天时间董事长能帮我办到吗?”
“这是你的条件?”
“是,办到了,那么我手里所有证据全部奉上,办不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就是交易。”
“董事长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杀了我或者威胁我,来解决问题,不然当年那个人应该不会被吊死在赌场。”
纪言压下眸中燃起的怒火,抽了菜袋子转身离开,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喊道:“董事长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改天可以一起喝个茶。”
陈泰没有阻拦的意思,眼睛顿时也亮了几分。
倘若纪言真有可能嫁给徐江,应该会很不错……
他竟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行过荒芜,再临热闹,纪言慢慢停了步子,她立在街上,只觉得浑身冰凉,那种冷发自内心。
纪言埋下头,闭了眼,背影颓败仿若枯萎的鲜花,只过了几秒,她又恢复如初朝家走去。
楼下,站着几个万昆的贴身人,“言姐好!”他们齐齐喊道。
纪言无甚反应,直接上了楼。
进了屋发现没人,纪言就去了天台。
不出所料,小默和万昆都在。
他们肩并肩站着,与纪言相对。
“回来了?”万昆笑着欢迎她。
那一刻,纪言的心才起了波澜,比起杀人,这样的日子并不算累。
可命运的齿轮就像在推着她走向刑台,她是刀,还是刽子手,亦或是受戮之人?
她快认不清自己了 。
“姐。”陈金默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来到纪言身边,看着她问,“怎么了?”
“小默。”她看着他唤道。
她想说的太多,可她不会说话,总怕词不达意,最后话到嘴边,也就成了三个字,“没怎么。”
“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呢?”纪言笑笑地问,与先前怒气冲天反对两人见面的她判若两人。
“就……”陈金默看向万昆,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就听万昆说:“我告诉小默,我打算进政体。”
看来自己的傻弟弟并不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摸得门清了。如果猜测再大胆些,万昆与陈泰合作的达成,应该有陈金默的参与。
“挺好,祝你仕途顺利。”
纪言再无话可说,扭头回屋洗了个热水澡,反锁了房门睡下。
她没有多强烈的睡意,只感觉头昏脑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纪言这一觉,就跟她现在的境况一样不安生,血腥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天昏地暗,黄沙漫天……
死去的人纷纷从地底爬出,他们的脸纪言都有记忆,大多直接或间接死在了纪言手里,有的因她而死……他们冲着纪言扑来,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纪言挣扎着,压根儿无暇探究话里的内容。
他们目眦尽裂,眼中的仇怨不甘直将纪言吞噬。
纪言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她就是动不了,醒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尸堆,她闻到了血腥味,她好像泡在血里,浑身黏糊……
起初她惧,哪怕知道是梦,可慢慢的,弃生成了一种另类的解脱。
“纪言!”
她一下吐了出来,耳边是陈金默的惊呼,“纪言!你醒了!”
置之死地,方得复生……
纪言吐了陈金默一身,他没有半点嫌弃,果断脱了被弄脏的外套,团好扔到地上就又来顾纪言了。
“我……”她仍旧觉得恶心,起不来,想出声才发现嗓子也哑了。
陈金默去客厅端了水来,脸上担忧不减,扶起纪言,皱着眉微怒道:“你知道自己烧成什么样子了吗?还锁门……幸好退烧了。”
生病少,都忘了自己会生病了。
纪言心里想,但没说话。
她看了眼被撬开的门把锁,将瓷盅放在床头柜,就又躺下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陈金默,他的心被狠狠一揪,接水的手悬在半空,过了好久才放下。
陈金默明白,纪言这是不想看见他。
“我去看店了,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再吃晚上的药。”
他走到门口,又嘱咐道:“别急着洗澡,不然吹了风又复烧了。”
等两道关门声结束,屋里彻底没了声儿,纪言才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冷,实在是冷……
怎么就不暖和呢?
等到天快黑了,纪言驼了床毛毯,躺去了客厅,没一会儿,回来人了。
一进门,陈金默就注意到了躺椅上蜷成一团的小人,“怎么出来了,还不开灯。”
没有回应。
他去厨房放了菜,顺手开了火熬锅里的中药,然后进纪言的卧房给她换了新的被单,拖了地板,除了房间里因为呕吐产生的异味。
这二十几分钟里只有纪言不断的咳嗽声,她闭着眼,双颊仍是通红。
屋里满是中药的苦味,纪言不喜欢这个味道,陈金默是知道的。
见纪言蹙眉,陈金默只得走近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喝了药才好的快,一直病着多难受啊,是不是?家里有糖……”
他话还没说完,纪言就转了方向,不想再听下去。
如果不是不舒服,她肯定会让他闭嘴,而非用这种逃避的方式。
晚上,纪言只喝了两口粥,咕噜噜几口把难闻的褐色中药灌了就回卧房了。
电视没看,话也还是没一句。
陈金默盯着松松垮垮闭着的卧房门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望向窗外,黑蒙蒙的。
天冷了,但是还没到结冰的时候。
可家里怎么就先被冻住了……
自从纪言落了户口,他们成了真正的一家人,陈金默就是街坊邻居口中的乖乖孩子。
不偷不抢,积极乐观,乐于助人……
没人知道他过去是怎样的,也没人在意他的过去,只有纪言。
她于他,亦姐亦母。
纪言会变着法地教导他,从来不因为他做错事而责怪打骂,也不会拿着养育的恩情说气话。
她相当的理智,这五年间给足了他安全感。
可也就是这份安全感让他忘了纪言最初的样子,薄凉淡漠都是从她骨子里透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