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逃不过自己的私心,我活着或许是可以救助更多的人,但我既然有可能救下杨家,我又如何能冷眼旁观,你就当我是在为自己辩解,让我任性一回吧,而且我相信,有你们在,我的心愿断送不了。”
姜绾拱手恭敬地行上一礼,算是做了最后的交代,如风吹云,无声内敛,再添皎皎明月般的清贵,虽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东琅还没什么可多言的。”他将贴身放置的黑玉双手递上,“东琅唯愿公子万事顺意。”
“承你吉言。”
姜绾沐浴净身,时隔多年重新换上女装,看着镜中倒映的自己,都快认不出了,她不会复杂的发髻,只能随便取了玉簪半挽起,倒是别有一般风味。
天慢慢亮了,东风酒馆来了客人。
东琅来禀姜绾,“有人来买笑春风,看着像是顾大公子和夫人。”
“九思回来了。”他们做了几年的兄弟,对彼此了解得很。
姜绾打开房门,抱着笑春风出现。
那刹那间的视觉冲击,东琅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这多年的“公子”竟是叫错了……
顾九思见了一身女装姜绾,先是怀疑,再是否定,直到姜绾开口道:“公子的酒我亲自送去。”但确定了又如何,他们只能装不认识。
“我一定让他喝上最爱的笑春风,别出来,别让我们失望。”
同样穿着一身白衣的顾九思一把拉住姜绾,他红着眼眶,一点没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有什么不对。
还是柳玉茹皱着眉头低声提醒,“九思……”他才慢慢松了手。
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身在何处,我们兄弟殊途同归。”姜绾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九思……”柳玉茹很担心。
泪水在顾九思眼眶里不停打着转,他强忍着,却还是止不住眼泪决堤。
而姜绾何尝又不是哽咽难言。
栖闻久久等不到姜绾回来,正和其他人盘算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然后东琅就来了,说:“节度使要求全城的人观刑,公子……已经去了,你们也一起吧。”
东琅慌忙转身离开,不敢多看,栖闻敏锐地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不安道:“公子是不是去救人了?”
一听,其他人也都紧张起来。
见瞒不住,东琅这才道:“公子让我们别做傻事,好好活着。”
静默让酒香的浮动格外清晰。
栖闻只愣了一瞬,便笑道:“我相信公子,公子向来厉害,这次也一定能平安破局,不要低估公子。”
“我也相信公子!”
然后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东琅突然就明白姜绾为什么千挑万选定下栖闻放在身边。
同时他又觉得好笑,之前的自己究竟在怕姜绾什么,仅仅因为她杀人吗?还是对未知的恐惧?
现在好像都没了,这样一个人值得人打心底里佩服,而不是畏惧。
“我也相信,那我们赶紧去吧。”
明明天该大亮了,可上空久久不散的乌云,将扬州城笼罩在阴抑中。
街上已经等了许多人,杨文昌穿着一身囚服,站在囚笼里,手脚都被枷锁牢牢束缚,他面色有些憔悴,却一如既往带着傲气,押往刑场这一路他都在笑。
“哟,让这么多人来给我送行,没想到我杨某在扬州城这么有脸面。”
街道上,没有任何人做声。
杨家上下都被像牲口一样拖在马车后,朝着菜市口游去,可街上没有一个人像对待囚犯那样,往他们的身上扔东西。
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听着杨文昌的高歌,如同往日策马游街,朗声唱着他们熟悉的曲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五花马,千金裘……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怒发冲冠凭难处,潇潇雨歇抬望远。
……
在他跪下等着刀落时,他已不再唱那些少年意气的诗词。
他想起了,过去姜晚说过的那些沉重诗词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之前他不理解姜晚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扬州,不过好好的日子,去费力不讨好地救苦救难……
临到快死了,才总算明白一点。
天下是大,可个人如同微末,抵不过洪流,亦不能独善其身。
周边一圈围满了人,王善泉坐在上方,让县令宣判杨文昌的罪行。
雨淅淅沥沥落下,等县令念完杨文昌的一众罪行后,王善泉道:“杨文昌,你可还有话说。”
“有。”杨文昌抬起头,“我杨文昌曾以为,自己可以一世风流,骑马看花,不问世事,可如今才知,这世间有太多苦,若有来世,我定早早入世,愿得广厦千万间,”杨文昌声音哽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此话一出,在场诸多人都红了眼眶。
顾九思在人群中听着,哭过一场的他,有着出奇的冷静,他从未有那么一刻,真切的明白愿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何等诚挚的愿望。
原来这就是乱世……
这时,一女子抱着酒坛走近刑台。
杨文昌几乎是瞬间认出了来人。
来不及惊愕,本已准备安然赴死的他,开始挣扎着大喊,“是兄弟就走的远远的,别出来!”
顾九思和柳玉茹也都没想到。
这同样是在洛子商的意料之外。
因为姜绾的行为无异于送死。
“走啊!走啊……”杨文昌哭了起来,面对死他都没落半滴泪。
而姜绾却是笑了起来,杨文昌的一席话让她高兴,也让她确信,这一趟不管是成是败,来得都值。
“何人扰乱行刑?”
“民女姜绾,来同王大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