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衍这几日却没空,而是被上峰打发出京办差去了,——他表面上的身份既是腾骥卫,且只是一介小小的总旗,那便该服从上峰的命令,该出任务时就得出任务,哪能任何时候都得闲。
听他家看门的老苍头说,总得七八日十来日的才能回来,顾蕴只得暂时打消了与他面谈的念头,安心待在家里,每日逗逗福哥儿,陪陪祁夫人,与顾菁姐妹说笑一回,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如此过得十来日,顾蕴还没等到慕衍回来的消息,祁夫人倒于这日的傍晚提前发作了。
一时朝晖堂内外都忙作了一团,请太医请稳婆,打发人去禀告顾准,安排人准备祁夫人生产所需用的一应东西,还有孩子生下来后将用到的一应东西……所有丫头婆子俱是不得闲。
顾菁素日再是沉稳,到底没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当初祁夫人生顾苒时她自己都才两岁不到,什么都记不得了且不说,祁夫人生顾韬时她倒是记得,可那时候彭太夫人还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显阳侯夫人,原配嫡媳生产自有她坐镇安排,平氏那会儿也还活着,也多少能帮上一点儿忙,她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夜起来,便已多了个弟弟,母亲虽因生弟弟伤了身子,至少还平安的活着。
可如今,别说彭太夫人根本动弹不得,就算她行动自如,顾菁也不敢让她踏进朝晖堂半步啊;另一个能过来坐镇的人选二婶婶周氏偏又还在坐月子,这会儿时间亦是不早了,连要即刻打发人去接族中几位素日与母亲交好的伯母婶婶都来不及。
顾菁着急之下,难免失了主意,早不复素日的沉稳。
万幸金嬷嬷经历祁夫人生产早不是一次两次了,顾蕴也是个经过见过事儿的,见顾菁六神无主,二人便在一旁互相帮衬着将命令道道吩咐下去,倒也很快便将一切都安排停妥了。
祁夫人却生得极不顺。
顾准当值的地方是在宫里,显阳侯府去报信的小厮哪有那个本事将话递进宫里,且这也是犯忌讳的,不过也就只能与顾准的长随们一道等在宫门外,待顾准出宫后,第一时间把家里发生的事禀告与他知道而已。
所以顾准交了班回来时,已是次日的巳时,距祁夫人发作伊始已七八个时辰,金嬷嬷也已进去陪着祁夫人好半天了,产房里却依然没有传出孩子的哭声。
顾菁姐妹急得不行,早顾不得她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时候理应回避,齐齐从花厅里出来,守在了产房外面,顾苒更是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顾蕴听着大伯母偶尔传出来的一声压抑了极大痛苦的惨叫声,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给大伯母那张方子了,大伯母年纪都这么大了,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万一她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大伯父和大姐姐姐弟三个?
不知道谁忽然叫了一声:“侯爷回来了道果!”
随即便见一身官服的顾准大步走了进来,显然他一回府便直奔产房了,连先换下官服都顾不得。
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忙屈膝给他行礼,顾芷与昨夜便闻讯赶来,也已熬了七八个时辰的宋姨娘胡姨娘也忙忙拜了下去,顾准这会儿哪里耐烦理会这些,径自走向顾菁沉声问道:“菁儿,你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顾菁见父亲终于回来了,心下瞬间大定,红着眼眶哽咽道:“太医和稳婆都说,母亲的年纪大了,情况有些个不好呢……不过爹爹回来了,我和妹妹便什么都不怕了。”
不止是顾菁,顾苒与顾蕴心里也瞬间安定不少,就像顾菁刚才说的那样,爹爹/大伯父回来了,有替她们撑起一片天的人了,她们便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顾苒已拿帕子在拭泪了,顾蕴则说道:“大伯父才从宫里回来,还是先去换件衣裳再过来守着大伯母罢,多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顾准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大伯母,倒是你们姐妹,这里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如今我回来了,你们且去花厅里侯着罢,凡事自有我做主。”
说着,不由再次意识到人丁单薄的坏处来,妻子生产,竟没个可以坐镇的人,倒要几个小姑娘在这里守着,可恨继母是个惯会作妖的,连带二弟也不省事儿,二弟妹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他何至于非要将二房分出去,一家人无事时热热闹闹的过日子,遇事时则相互帮衬分担着共度难关多好!
只希望妻子待会儿能平安与韬哥儿添个弟弟,也免得将来韬哥夫妇再重蹈自己夫妇的覆辙,自己在外只能孤军奋战,妻子在家也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
顾准胡思乱想着,见女儿们都不肯离开,正待再说,请来接生的两个稳婆中的一个满手是血的跑了出来,白着脸急声道:“侯爷,夫人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好,孩子的脚朝下,先前我们还不敢说准话是难产了,如今却是难产无疑了,侯爷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祁夫人是生产过好几次的人,自然知道力气要留待关键时刻用,不然母子都有危险,所以自进了产房后,除非实在痛得忍不住,她一般都是咬牙忍着,轻易不肯叫出声的。
也所以,顾准回来的消息,产房内的人也都第一时间知道了,稳婆才会一出来便叫顾准‘侯爷’,请他拿主意,——也亏得他及时回来了,不然顾菁与顾苒光是听到这样的话都要崩溃了,更遑论拿主意?
顾准听得稳婆的话,只觉整个人就跟忽然掉进了冰窟里一般,冷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还是女儿们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爹爹,您一定要救救娘和小弟弟,一定要救救娘和小弟弟啊……”
才让他猛地回过了神来,一把推开面前满脸忐忑等着他回话的稳婆,便大步往产房冲去。
急得门口的婆子们忙要拦他:“侯爷,产房是污秽之地,您不能进去啊……”
顾准哪里听得进去,怒喝了一声:“让开!”便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满脸泪痕的顾菁与顾苒见状,想也不想也要跟进去,红着眼眶好歹还残存着几分理智的顾蕴忙命二人的贴身丫鬟拉住了她们:“大姐姐二姐姐,大伯父已经进去了,大伯母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也是一样的!”
二人的贴身丫鬟忙也劝道:“是啊,小姐,夫人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别着急,在外面等着也是一样。”
好说歹说,才将姐妹二人劝住了,顾蕴因又命人去厨房叫燕窝粥来,顾菁与顾苒看起来脸色都难看至极,别回头大伯母母子平安,她们姐妹倒垮了!
这一等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其间祁夫人终于因痛得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后还是稳婆在顾准的死命令‘保大人’之下,稳婆才使出最后的法子,将孩子的头和脚生生揉得在祁夫人肚子里掉了个个儿,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都市大仙君。
伴随着孩子嘹亮的哭声响起,整个朝辉堂内外霎时一片欢呼。
顾蕴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总算大伯母母子均安,不然她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年近不惑方得了次子,妻子此番生产虽凶险,最后到底还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顾准有多高兴,可想而知,等瞧过生下孩子便因累极而昏睡过去的祁夫人,又瞧过新得的儿子,从产房出来后,便哈哈笑着发了话:“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的月钱,夫人屋里服侍的再多赏一个月的,明日起在府门外的巷口搭了粥棚,一连施粥七日,就当是为夫人和三少爷积福了!”
就算已定好将二房分出去的日子了,两房的小辈依然得按显阳侯府祖传下来的规矩统一排行,所以顾准才会称新得的小儿子为‘三少爷’。
院里本就正因主母母子平安而欢呼的一众丫头婆子们就更高兴了,纷纷拜下向顾准道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顾菁与顾苒则含泪笑道:“爹爹,我们姐妹也要出一份银子施粥,为娘和三弟积福。”
顾准哈哈笑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你们且进去瞧瞧你们娘和三弟去罢,我先出去安排人往各处报喜了,对了,我记得当初你们母亲生你们时,还往各家送了红鸡蛋的,还得先找了管事问清楚,还有你们三弟的名字,我还得打发人去都指挥使大人那里告假……且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拿主意呢!”
说完大步往外面去了,整个人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顾菁与顾苒送走父亲后,便忙忙往产房里看祁夫人和她们新得的小弟弟去了,走出两步后,顾菁还不忘回头将顾蕴一并拉了进去。
这时候便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在顾菁顾苒姐妹两个心里,待顾蕴与顾芷终究亲疏有别了,不然顾菁怎么会记得拉顾蕴,却忘记拉顾芷了?说到底,堂妹与庶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顾芷不是傻子,如何感受不到这种明显的差别对待,不由垂下了眼睑,只觉说不出的难堪,但她自来沉默惯了,难堪归难堪,却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宋姨娘就没有这么好的修养了,当即冷下脸来,以不高不低的声音嘟哝了几句:“三小姐且先回去歇着罢,你就是累死了,也没人记得你的好,素日说得再好听,都是一家子亲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不亲近彼此倒要亲近谁,如今可不就说嘴打嘴了!”拉着顾芷一径去了。
待将顾芷送回抱月阁她的院子里,吩咐丫头们仔细伺候着,再回到自己院里后,这么一路走来,气本该消了大半的,可宋姨娘却是越想越窝火,倒不全是为了顾芷,还为了她自己,眼见夫人已经年老色衰,以为侯爷该多往自己院里来了,谁知道夫人人老了,手段却更高了,将侯爷拢得死死的,连在孕中侯爷都大多歇在正房,如今又叫她生出了儿子来,以后她们母女岂非越发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不行,她得设法为女儿谋一门好亲事才是,如此女儿终身有靠,以后夫人待她也得客客气气的……以前她还觉得女儿是细心妄想,如今看来,她们不赌一样没好日子过,倒不如放手一搏呢,指不定反倒能博出一片天来呢?
大夫人平安生下三少爷,侯爷下令阖府上下俱赏两个月月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显阳侯府的大小角落,嘉荫堂自然也不例外。
嘉荫堂的丫头婆子们一时都欢喜不已,话说她们都多久没有得过额外的赏钱了?到底还是侯爷大手笔,不像二爷,好容易才得了儿子,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赏大家,二爷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不能这般大手笔也就罢了,可宁安堂与嘉荫堂两处的人总该赏点儿什么嘛,太夫人也是,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齐嬷嬷从后面群房自家的院子回到嘉荫堂,瞧见的就是这副所有丫头婆子都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高兴的样子天国游戏最新章节。
她不由暗暗纳罕,莫不是有什么好事降临了?
也不怪齐嬷嬷还不知道祁夫人平安生下了儿子的事,她这些日子忙着服侍彭太夫人,早已累得是日夜不分,连彭太夫人卧室的门都鲜少踏出更别说回家了,纵偶尔回去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一路上连话都顾不得与人说一句,况其他人知道如今彭太夫人今非昔比,也不肯再往她跟前儿凑,她的消息自然就越发不如往日灵通了。
还是随手招了个小丫头子至跟前儿一问,齐嬷嬷方知道祁夫人已平安生下次子,顾准大喜之下阖府上下通赏两个月月钱之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是太夫人的人,照理哪怕一丁点儿小事都不该瞒着太夫人的,何况这件事怎么都不算小。
可太夫人的脾气如今是越发古怪了,万一迁怒于她……而且太医也说了,太夫人的病最忌动气的,万一她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以致病情又反复,可该如何是好?
齐嬷嬷暗自权衡了一番,稍后进屋见到彭太夫人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齐嬷嬷显然忘了一件事,她不告诉彭太夫人,自有别人会告诉她,譬如彭氏与顾葭。
这些日子拜周望桂才得了儿子,压根儿懒得理会彭氏所赐,彭氏得以日日过来嘉荫堂,反正如今彭太夫人病着,她不论是作为娘家侄女还是儿子的妾室,在主母不方便的情况下,代替主母给婆婆侍疾,都算是应当应分之事。
只是彭氏到底不能连夜里都歇在嘉荫堂,顾冲如今不能歇在正房,可总不能让他夜夜都歇在书房罢?而且彭氏一心想趁这段时间怀上个儿子,所以一日里,她至多有半日是待在嘉荫堂的,也所以,她很快便听说了祁夫人平安产子,顾准下令赏阖府上下两月月钱之事。
当即便冲到彭太夫人床前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末了愤然道:“侯爷倒是大手笔,可他凭什么那般大手笔,那可是公中的银子,拿了公中的银子他自己做人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姑母您千万要制止他呀,那银子表哥也有一份的,让他这样今日赏阖府上下两个月月钱,明日赏三个月月钱,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个赏法儿啊,将来吃亏的还不是表哥和您,您可万万不能不管啊!”
彭氏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等齐嬷嬷意识到不对想打断她时,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狠狠瞪了一眼彭氏,然后一叠声的劝起气得直喘气的彭太夫人来:“太夫人,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万万不能生气的……就算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就是几百两千把两银子的事儿罢了,您若为这点银子气坏了身子,可就忒不值当了……”
可彭太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一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哆哆嗦嗦的怒声道:“这是银子的事吗,这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我还没死呢,就如此作践起我的儿子和孙子来,等我明儿闭了眼,我儿子孙子岂非越发要被挤得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你立刻去账房问清楚,这银子他顾准到底是从公中支的,还是从大房的私库里支的,若是公中,那福哥儿也得比照一样的例,否则,就别怪我请了族中的长辈替我们母子做主了!”
她因厌恶周氏那个泼妇不喜欢自己的孙子是一回事,却由不得别人作践她的孙子,谁敢作践她的孙子,就别怪她不客气!
齐嬷嬷还待再劝彭太夫人,可见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架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去了。
这里彭太夫人方继续骂起顾准来,骂完了顾准骂祁夫人,骂完了祁夫人骂顾蕴,正骂得起劲呢,却见齐嬷嬷满脸惨白,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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