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姜韶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崔渡知道她心情不佳,伸手搂着她,在她后背轻拍了几下:“韶华,你别自责难过。打仗总是会死人的。”
姜韶华闷闷地叹息:“我知道。这些年,边军里战死的将士何其多,抚恤的名单已经快堆满一间库房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朕都没见过。”
于崇,却是从她十岁那年便效忠于她的武将,是她真正的心腹。
于崇的战死,就如她的腰腹处被刺了一刀,实在太疼了。
“他原本可以不必死。”姜韶华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有致命的伤,只要留在后方坐镇,就没大碍。”
“那几支驻军,战力平平,必须得有人督战。他为了拖住柔然蛮子,为了大梁的大胜,便如蜡烛一般耗尽自己最后一点精力血气……”
姜韶华说不下去了。
她伏在崔渡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是我太过心急了。原本,我可以等上两三个月,等朝廷十万援兵来了再出兵。兵力充足,打起仗来就更从容,不必这般拼命了。都怪我……”
崔渡低声打断了她:“话不能这么说。当时是出兵的最好机会。等上两三个月,柔然蛮子早就跑得没影子了。到时候出兵找不到敌人,不过是虚耗军粮。”
“及时出兵,是正确的决定。你没有错。”
“于将军为了大梁为了皇上,拼力死战。便是到了地下,他也会安心合眼。”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想哭就好好哭一场,我陪着你。”
姜韶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至四更,才合眼入睡。
睡梦中,出现了于崇的身影。
于崇还是四十岁光景,身形高大,腰杆挺直,目光锐利,拱手向她行礼。抬起头时,已是六旬老将的模样:“皇上,末将能领兵上一回真正的战场,死了也值了。”
“末将到了黄泉地下,领着大梁将士们的魂魄,将柔然蛮子们再杀一回。”
她在梦中笑了起来,应了一声“好”。
……
悲恸过后,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在等着她。
柔然蛮子老巢被踏平,逃窜出去的散兵游将,已经不足为患。不过,偌大的草原里,不止有柔然,还有鞑靼高车等族。
接下来,是要继续征伐,还是要以相对圆融的手段来平衡草原势力?
伴驾随行的文臣们,基本都赞成后者。
武将们,则个个激昂,叫嚷着继续征伐。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荡平草原。
其中,尤以威远公左大将军最为激进。
左大将军领着十万精兵奔赴边军。结果没赶上最激烈的大战,柔然蛮子的老巢都被平了。
别人都在遗憾于崇的战死,左大将军却道:“死在战场上,才是一个武将最好的归宿。”
比起老死病死在床榻上,左大将军宁愿马革裹尸埋骨他乡。
说起来,左大将军的年岁也不小了,今年已六十有五。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最残忍的结局就是垂垂老去。
左大将军坚持出兵征伐草原,什么鞑靼什么高车,通通都打一遍。杀得他们低头诚服,杀得他们永远不敢再进犯边关。
姜韶华都被气乐了,当着众臣的面数落左大将军:“威远公这是杀红了眼啊!这么想打仗,朕一兵一卒都不给你,你自己一个人骑马去草原。能杀多少杀多少,如何?”
左大将军:“……”
左大将军被噎得哑口无言。
姜韶华笑容一敛,神色肃穆:“战争不是目的,是手段。杀戮是不得已而为之。朕以为,对草原诸部落的威慑已经足够了。不宜再起战争。”
“除非鞑靼高车主动来叩关,大梁不会再主动出兵挑起战事。”
众臣一同恭声应是。
左大将军应得慢了一步。
姜韶华抬了抬眼皮,扯了扯嘴角:“威远公是对朕说的话不服?”
左大将军心里重重一跳。女帝陛下龙威日盛,轻飘飘的一眼,就令他心中凛然背后生寒:“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姜韶华神色淡淡,敲打起左大将军来毫不手软:“朕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服,不过,身为武将,就得听令行事。”
文臣如笔,武将似刀。
笔墨挥洒,要顺着天子的心意写文章。
刀刃锋利,刀柄得握在天子手中。
如果刀刃有了自己的意志,就意味着天子掌控不了武将。这样的刀,极其危险,必须要除去。
女帝陛下意在言外。左大将军如坐针毡,忙起身表忠心:“末将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姜韶华淡淡一笑:“威远公不必慌张。朕当年敢重用你,让你做威远公,今日岂会因言治罪。”
“朕不打算再打仗了。不过,该有的威慑还得有。”
“朕要发国书,让所有叫得出名号的草原部落,都来见朕。”
“他们肯诚服于大梁最好,如果不肯,到时候,朕便让威远公领兵前去,让他们见识大梁骑兵的厉害。”
左大将军听得心花怒放,连声应下。
范大将军适时起身,向女帝陛下表示自己也愿领兵征伐。
姜韶华对范大将军便客气多了,笑着说道:“都别急。朕不想打仗,但是,如果他们都不识好歹,还在打着时不时来叩关打草谷的主意,朕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这段时日,你们让将士们好好安顿休息。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策马扬鞭上阵杀敌了。”
……
草原大大小小的部落,根本数不清。有些数百人的小部落,今日还在,明天说不准就被人吞并了。
自然不是谁都有资格接大梁国书,至少骑兵人数得过千人,才勉强有被提一嘴的资格。
这么一算,需要送出的国书得有七份。
身为礼部侍郎的陈瑾瑜,拟定国书正是分内差事。姜韶华看完后,吩咐陆真盖上御印,再派兵送出国书。
国书前脚送出去,后脚就有草原部落来了边关。
算一算时间,他们是在得知柔然被荡平的第一时间,被吓破了胆,马不停蹄地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