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雨看着之前给他喂水那个黑乎乎的一团又走了过来。
“我看了,没事儿!”
小满持怀疑态度,毕竟在她的认知之中,韩时雨古灵精怪的,不应该这么呆呆愣愣的。
韩时雨看着小满转头去问话,又看着她转回头来打量自己。
太真实了!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韩时雨胸腔之中忽然溢满了庆幸,如果这是死前的幻觉,那也太幸福了一些吧!
小满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又带着茧子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韩时雨,回神了!”
韩时雨视线越过小满晃动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满有些无语。
“你不会以为韩大哥就真准备带着二十多人躲起来吧!?”
韩时雨一愣,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得救了,而且救他的人就是小满。
“你……你就是大哥说的会来的人?”
韩时安并没有隐瞒韩时雨诎洲郡会过来人帮忙的事情。
只是,没有人知道诎洲郡来的人会是小满!
小满点了点头,说到正事,表情严肃起来。
“我们已经日夜兼程赶过来了,谁知道还是晚了许多,原本我还担心找到不到韩大哥落脚的地方。”
“不过好在,路上正好救了你!”
有韩时雨带路,一切事情就好办多了。
韩时雨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皱了皱眉。
“我担心我过去以后,会暴露我大哥行踪。”
小满没有他想的那么多,但正因为她跳出了啸洲郡的格局去看待这件事,反而也比韩时雨看的更透彻。
“官员擅离职守是死罪,所有人都知道,韩大哥不会给自己留这样把柄的。”
“啸洲郡多大地方你比我更清楚,这里距离京城有多远你也比我更知道,消息送到京城,再从京城安排人过来要多久?”
“长则五月,短则三月。”
“以啸洲郡海商的实力,三个月都够把啸洲郡的土地都掘一遍了!韩大哥怎么躲得了?”
“就他手中那些人,只要被找到,就没有活命的机会,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小满在诎洲郡见识了太多事情,不说见过日月门的人追杀凶徒,就说小满自己亲自抓人的次数又有多少,韩时雨都想象不到。
江湖之中擅长追踪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韩时安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韩时雨听了这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忽然间意识到,韩时安简单通知他一下就离开,似乎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过去。
韩时雨没有被抛弃的痛苦,他和韩时安的信任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他清楚的知道,韩时安不可能把他扔出去当炮灰。
他想起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的兰叶生。
他恍惚中方才有了一种感觉。
韩时安大约是知道,他自己凶多吉少,想要让他和兰叶生躲起来不要被人找到。
韩时雨不是蠢人,相反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以前没有想到,是他从未想过韩时安走一步算十步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都如此胆怯。
他一下心慌起来,韩时安不会已经被人找到了吧?
这种担忧惊得他瞬间坐起身来,但马上又因为牵扯伤口疼的躺了回去。
虽然看起来有点蠢,但小满看着韩时雨的表情,终于确定这人就是一时犯傻,脑子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周围的人已经忙碌了起来。
一个个也都是黑乎乎的模样,那鱼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扔到锅里去煮鱼汤。
另一边还有人拿出干粮烤着,沈宿绵就是今天要干活的倒霉蛋,她皱着眉,衣服袖子都被她撕去,露出同样晒的黑乎乎的胳膊。
这里对于诎洲郡过来的武者很不友好,酷热难当。
不过,啸洲郡的风俗之中并未有女子不能露胳膊的说法。
这里许多人连衣服都穿不起,女子勉强蔽体就出门的也不在少数,久而久之,这里的女子穿着倒是于大齐的传统穿着有着明显的区别。
沈婉婉躲火堆躲得远远的,她比她姐姐害怕热,这会儿连裤子都撕到膝盖位置,蹲在角落里给自己抹着驱虫的药膏。
小满的学生大约有五百多人,但后来陆续有些人规矩礼仪已经学的很好,也表现出了想要回归普通人生活的想法,小满就把人先放到日月门下辖的铺面生意里帮忙,顺便观察。
这两年离开的人格外多。
所以到了这时候,不愿意离开,又不在乎生死,带着点疯劲和世俗格格不入,愿意跟着她过来的只有一百多人。
这会儿一百多人聚在一起,也挺壮观的。
当然,这样的阵容,韩时雨才见过不久,区别只在于上次那些人是为了追杀他。
韩时雨已经昏睡了很久,这会儿担心韩时安的安危,倒是有些睡不着了。
小满已经去管教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学生了,韩时雨刚开始还看一会儿,后来有些跟不上这些人的思维,便一个人坐在火堆旁边想事情。
旁人躲避都来不及的火堆,对于这会儿虚弱不堪的韩时雨来说正正好好。
他看着篝火跳动,正发着呆,就看见一道身影走到他面前坐下。
那身影也是黑乎乎的,只是他比一般人更庞大一点,穿着一件前胸的衣襟勉强对上的短打,露出了一片黑乎乎的胸毛。
韩时雨转过头来,第一眼就被那胸毛吸引,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浓密的胸毛……
就在他惊讶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胸毛动了,竟然长出了一个脑袋的形状。
韩时雨吓了一跳。
那人见此伸出手把自己那一把‘胸毛’扯出来,韩时雨瞬间呆愣当场。
那哪是什么胸毛,分明是一只后背全黑的猫。
这猫的爪子和尾巴尖是白的,脖子上也有半圈白毛,被人拎起来,很是乖巧的模样。
“这是……豆角……土豆?”
韩时雨觉得这猫看着眼熟,但竟然没有想起这猫叫什么!
当然他想不起来也正常,因为他确实没见过。
陆生生表情严肃。
“这是它们的孩子,它叫土角!”
韩时雨:……
???
土角是什么鬼?
“娘亲的名字里取一个字,爹爹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就是它的名字了!”
韩时雨嘴角抽了抽。
“没想到你出门竟然还带猫!”
陆生生很疑惑。
“为什么不能带猫?”
韩时雨很认真的想了想,问道。
“不嫌麻烦吗!”
陆生生还是疑惑。
“嫌麻烦为什么要出门?”
韩时雨:……
真是个好问题!
“那它是你的猫?”
陆生生听了这话摇了摇头。
“小满先生说,猫是猫的猫,人是人的人。”
韩时雨:……
“嗯,你听你们小满先生的就行。”
陆生生很认同的点头。
“我们小满先生桃花朵朵,七窍全开,听她的准没错。”
韩时雨:……
他听着陆生生的话,忽然想起,这人他见过,上次见面这人说话就乱七八糟的。
他抬起头去看小满,想要跟对方确定一下,然后他就看见小满坐在一边,单手撑着额头顺便挡着脸。
韩时雨忽然笑了,果然有教无类吗!?
陆生生把猫塞回去,忽然觉得韩时雨是个懂他的人,当即滔滔不绝的韩时雨说起了这一路的事情。
韩时雨听了一会儿,已经从一头雾水听到了勉强能跟上他的思维。
陆生生觉得韩时雨真是个不错的人,懂他!
“你不错,一看就是一顿能吃五车的人。”
韩时雨摇了摇头。
“吃不下吃不下,我勉强能吃四碗。”
陆生生很认真的审视韩时雨。
“你很谦虚,和我很像,我已经学完了千字文,三字经,声韵启蒙……”
韩时雨很敬佩。
“我只学了一本论语,还学的勉勉强强。”
陆生生深吸一口气。
“论语不好学。”
韩时雨笑了笑。
“我资质愚钝,只能信奉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陆生生瞬间瞪大眼睛。
“这句不错,我用了!”
韩时雨逗他。
“你知道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做鱼墩,就在河道口疏通又堵上,堵了一百遍,鱼被你堵的烦了,就自己跳出来了!”
韩时雨:……
看着韩时雨的表情,陆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这你都信!”
“你不是说一本书读了一百遍,自然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韩时雨这次是真的笑了,他摇了摇头,
“看来是我短视傲慢了!”
陆生生得意的点了点头,很满意韩时雨的态度,在韩时雨问了他一堆问题之后,他为表对这个能跟上他思维的知己的关心,也主动问起韩时雨的情况。
“你为什么来这里?”
韩时雨此刻像是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担忧着韩时安,一部分守着自己残破的身体。
“不知道,反正就是来了!”
陆生生不满意这个回答。
“你不是学过论语吗,得引颈就戮!”
韩时雨:……
“那……大约是因为……”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无杀身以成仁吧!”
陆生生看着韩时雨,韩时雨也转头看他。
陆生生表情之中带着怔愣,仿佛惊讶韩时雨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韩时雨则是心道,这货还是有些底蕴的,虽然常常把话说的乱七八糟的,但这样的话也能听得懂,看来还是不能小瞧他。
不过,这念头才从脑子里闪过,就听见陆生生张嘴发出了个声音。
“啧啧啧……”
“这句我得记下来,根本没听懂!”
韩时雨:……
“你慢点说,刚才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韩时雨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又看着陆生生歪七扭八的写着字,那字都有些辣眼睛。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沈宿绵和沈婉婉又打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沈宿绵又没打过沈婉婉。
二十几岁的姑娘,吃的有些圆润,看着可比她姐姐白净很多,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对酒窝。
那边一群人已经开始抓虫子放在火上烤着准备吃了……
小满一个人坐在那里,感觉孤独又寂寞。
一大群人吃饱喝足有人守夜有人休息。
陆生生终于放过韩时雨,休息去了。
韩时雨躺在那里看着篝火,眉头微微皱着。
小满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韩时雨抬头看她。
“我以为你会嫌这边热!”
小满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确实嫌这边热,不过这个东西要给你!”
周围似乎有人睡梦之中呓语,还有人打着呼噜,这些人早就不再是杀手,似乎也终于走出过往的阴霾。
韩时雨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小满从腰间掏出了什么给他。
他伸手接过,看见东西不禁一愣。
“平安符?”
小满点了点头。
“上次我见你走的时候有些生气,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你大约是觉得我没有给你平安符吧!”
虽然经历过生死,早就对平安符的事情看淡,可真正收到的时候,他嘴角又控制不住的翘起。
他看着手上红色的平安符,仿佛还能感觉到小满祈求神明庇佑他时的虔诚。
他眼睛亮晶晶的,想要套到脖子上,但一动就牵动了伤口。
小满见此,往他身边凑凑,伸出手。
韩时雨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他视线顺着那只手看到了护腕,又顺着护腕往前看,还不等他看完,小满已经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他脑门上。
“想什么呢!我帮你!”
韩时雨把平安符放在小满手心,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小满手心的温度。
小满动作潇洒精准,一下就套在他脖子上。
韩时雨只觉得耳边的风都是热的。
“我以前还没在脖子上挂过东西,也不知道适不适应。”
韩时雨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把平安符弄坏。
听见这话,小满混不在意。
“不愿意挂在脖子上,塞腰带里也行,陆生生的就在腰带里。”
“还有沈宿绵的,放在荷包里,吕奋达的好像缠在手上了……”
小满回忆着那些人将平安符都放置在了什么地方,认真的帮韩时雨消解那点刻板的枷锁。
韩时雨:……
“每个人都有吗?”
小满点了点头。
“当然啊!每个人都要平安!”
韩时雨缓缓的坐起身,看着小满认真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生的气好没道理。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小满先生啊……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这辈子也不会属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