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安总觉得,两人的每次相聚都是为了更久的离别。
“如意,现在想想,我以前实在天真。”
韩时安没有说他的以前是什么时候,但李如意却明白,他说的是上辈子。
上辈子的韩时安,只身一人来到了啸洲郡,看见了这里的百姓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
他想要做些什么,勇敢的站到了强权的对立面。
他苟延残喘的侥幸活了几年。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活的那么久,是因为这里的人也不过如此。
只是重新来过,重新面对,用更成熟,更谨慎,也更理智的方式面对,韩时安才恍然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能活下来其实是真正的大人物都懒得关注他。
如今这一遭,才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
李如意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句话,她想了想,只是把晚风垂落到韩时安肩头的一片小小的残花叶片拂去。
李如意比韩时安更早明白自己的路在何处,但也因此,她更能明白韩时安心中的种种。
不需要去消除对方的不安,不需要去排解对方的忧虑。
只有一个问题。
“那后悔吗?”
韩时安瞬间笑了,看着李如意,一双眼中满满的都是她,而后摇了摇头。
“不后悔!”
只需要这一个答案,剩下的就全然不重要了!
在五年间不断完善的计划,在这一刻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但一切,都还需要一个引爆这件事的导火索。
就在李如意离开之后,韩时安将已经处理差不多的事情搁置下来,他花高价圈出来一片很大的沙滩,开始雇佣人手进行海水炼盐的试验。
另一头,李如意离开之后,一封一封密信从日月门专用的渠道送往大齐的各个地方。
最先知道韩时安要动手的是皇帝。
韩时安身边有皇帝的人,他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皇帝不知道他的计划会带来什么结果,虽然安排了人在啸洲郡这边盯着,但能在第一时间支援韩时安的不多。
不是因为他不信任对方,而是因为他对啸洲郡的掌控并不够深,某种程度上讲,朝廷的态度也会影响韩时安的生死。
啸洲郡之中一旦有人发现韩时安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而是属于皇帝一方,不等后面的事情铺开,韩时安就得先死上几轮。
别的海商能不能容他不好说,啸洲郡的郡守必然是不能容他的!
这么多年,韩时安到底掌握了啸洲郡多少秘密,没有人知道,一切的真相都要等到爆发的那天。
而不管是皇帝也好,李如意也好,还是韩时安也好,他们都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拖延的是什么时间?
是将啸洲郡这些秘密送出去的时间。
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不是一封密信两封密信写的清楚的。
啸洲郡海商林立,这些海商的名单韩时安早就已经传了回去,老早之前,皇帝就已经根据这些名单安排或是策反了一些人监视。
只是,何为证据?
亦或是来往书信,亦或是这么多年走私的账簿,这么多海商,显然物证是非常庞大的数量。
若是这些账簿放在箱笼之中运出啸洲郡,恐怕光是马车都要用两三辆。
这么多东西带出啸洲郡,根本瞒不住啸洲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能够运送出去的必然是李如意的人。
但李如意的人前脚一有动作,韩时安那边后脚就得被人围杀。
物证运出去了又如何?
没有人证还不是一样!
只要韩时安死了,这边的势力拧成一股绳,皇帝总不会真的和这里开战吧?
如今的大齐,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吗?
更何况,没有韩时安里应外合,没有如意坊成为皇帝的跳板,皇帝的手想要伸进啸洲郡来何其之难!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
韩时安这边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李如意那边则是趁乱离开啸洲。
等她带着人证物证离开,韩时安马上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静等皇帝支援。
韩时安不知道皇帝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支援,也不知道就算是支援能做到什么地步。
皇帝知道他的所有举动,但他却不清楚皇帝的举动。
到了危机关头,皇帝支援的人可能也不会出现,或许就是要通过他的死,揭开掌控啸洲郡的序幕。
古往今来,被皇帝背刺的臣子可能不比背叛皇帝的少多少。
走进了这个圈子,就没有那么多赤子之心。
有了只有核心利益。
但不管如何,这条路韩时安都不后悔再走一遍。
海水炼盐之法自古有之,只是海盐杂质多,炼制出来的盐腥苦难当,大多时候都难以入口,总是要经过层层炼制,最后才能提纯出一部分。
这样的炼制工艺,消耗大,出产低,盐的质量参差不齐。
加上朝廷对盐的管控格外严苛,海边的人炼制出来的盐也运不出多远。
种种情况之下,造就出来的是海水炼盐难以形成规模的情况。
韩时安自幼熟悉工科,多年下来从未荒废。
上辈子他看着人炼盐,不禁也想到了很多,啸洲郡并没有能够支撑寻常百姓生活的产出。
鱼虾也好,水产也好,这些东西都受限于不易存放的缺点,无法离开啸洲郡太远,能够运出去的,只有那些腥咸的鱼虾干货。
可是,干货才能产出多少?
和海商的收益相比,哪边是大头显而易见。
海商也好,宗族也好,都不会在乎贫苦百姓的死活。
那些大人物自始至终需要的,只有廉价的奴隶罢了!
上辈子的韩时安,想要改变这些。
不说海水炼盐一旦形成规模,对于大齐的改变,就说对于鱼虾海货而言,也将出现很多新的储存方式,能够运送到更远的地方。
围绕着种种展开的,是大量的人工有了更多的机会,是许多等待腐烂的食物,能够得到更好的对待……
所以韩时安去做了!
用了很久的时间,一点一点将大规模海水炼盐的方式细化出来,又慢慢的实践。
等到最后,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围起来一块地方,认认真真的将自己之前设想的几种办法全都对比试验一番。
不过,那时候,韩时安手里没有多少钱,能够做的事情很有限。
如今韩时安手里的钱多了,在上辈子的经验上又一次加以细化。
这次的试验规模更大,也更加完善。
当那洁白的盐粒终于出现在晒场之上时,韩时安知道,他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入夜,韩时安将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记录下来,写好画完,交给皇帝的人带走。
外面的护卫匆匆过来禀告。
“大人糟了,韩公子还没有回来!”
这人说的韩公子自然是韩时雨。
韩时安沉默了一瞬。
“不能等了!”
韩时雨那边一定是出了问题,但是韩时安和他早就已经约定好了一切。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如同齿轮一般严丝合缝的运转,绝不能因为任何人出现任何纰漏。
“时雨那边安排两个人去接应,剩下的人,还有咱们之前藏起来的人,都马上跟我离开。”
韩时安藏起来的并不是只有自己,还有几个带不走的人证。
这些人来的太快了,比韩时安预想的还要快。
他不知道是不是李如意那边有了叛徒,还是说这一场海啸让海商变得更加贪婪。
总之,他安排的人已经传回消息,有人要对他动手了。
那些没来得及送走的人正只能和他一起,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连夜装车往外走。
不过才一出大门,就看见一行人高举着火把朝着韩时安居所这边来。
韩时安眉头一皱,赶紧给身边的护卫打手势,利落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声,马车朝着另外一个巷道走去。
听见马车的声音,过来的人赶紧快了几步,不知道是想要看个究竟,还是知道韩时安就在这边。
韩时安不能被这些人拖住,他必须要带着人尽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如果天亮之前到不了那里,等待他的怕是只有一场又一场的苦战。
韩时安不怕苦战,但是他不能在现在暴露自己躲藏的位置。
他知道皇帝的人李如意的人都会在外面帮他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只是他也明白,这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都不能保证他和背后那几人的安全。
韩时安驾着车,身边的几个护卫骑着马,他们尽量躲开人赶路。
好在,背后这一行人并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想要过来拉拢他的,在宅子门口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昏睡的门房才醒来。
他收了过路钱,转身去院子里找人,听说要见韩时安,留下处理东西的贺少冲不露半分破绽,当即把人打发掉。
韩时安已经把重要的东西带走了,但还有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贺少冲留在这里将能销毁的全都销毁。
这一晚,注定不是平静的一晚,贺少冲又陆续打发了两波过来找韩时安的人,这才把东西全都处理掉。
他赶紧换上韩时安给他留下的衣服,用之前李如意教过的手段给自己简单易容,而后,他并不敢走前后门离开,怕遇上两边监视的人。
他身边没有能够帮他调开监视者的同伴,他现在只有自己。
贺少冲从一侧院墙翻墙出去,落地以后快速隐藏起自己的身形,静静等待片刻,确定没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没有人过来查看,这才飞快离开。
他第一时间去到了如意坊,如意坊中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不等他说什么马上安排人连夜送他出城。
他不会去找韩时安汇合,他会被带着离开啸洲郡,在周围的郡城之中找个地方尽快隐藏起来,直到这件事过去。
这一路肯定危机重重,想要找到贺少冲的人也不会在少数。
但贺少冲还是留在了外面。
他自己就是一个诱饵,能够牵制的人越多,韩时安那边的危险就越少。
不止他如此,那些如意坊之中已经离开的人也是如此。
那些宗族海商的恶行罄竹难书,鱼肉百姓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项罢了。
韩时安海水练盐之法是爆发的引信。
但在这之前的五年之中,他搜集起来的证据,除了海商走私的账簿,还有他们勾结海盗进犯边境的来往信件,还有那些从他们手中拦截下来的人证。
在李如意没来之前,韩时安除了挣扎着活下去以外,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直到李如意到来之后,他的处境才有了转变,经过一年多的铺垫,到了最近的一段时间,他才开始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事情。
通敌卖国,拥兵自重,走私偷税,鱼肉百姓……
一条一条,一宗一宗……
韩时安没有办法全都查的清楚,甚至只取其中的一部分,这些人的脑袋砍了一次就已经不够用了!
韩时安走的比较早,这样的离开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毕竟他展现出来的,一直都是搂钱的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怀疑他是皇帝的人了。
但直到听说他消失的那一刻,才忽然有人想起,这人可是朝廷任命的啸洲通判啊!
作为一个状元,他来啸洲若是没有皇帝的允许,这件事怎么能说得通呢!?
郡守这边早上才起来,就听人说起,昨晚夜探韩时安府上的人带回来的消息,说是韩时安不在通判府中,人消失了!
郡守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都有些花白,但他身边的妾室依旧是十五六岁的娇俏模样!
郡守大人衣服都没有穿好,听见这个消息愣了一下。
“消失了?怎么可能消失?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有人盯着通判府吗!”
“有人盯着,不过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小的已经去问过,昨晚盯着后门的人遇上了同乡,两人去一边说了几句话。”
“不过,说话的时候,他看见程家有人过去敲门了,那时候韩通判应该还是在府中的。”
郡守眉头皱起,不是他们这边的人,那就是海商那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