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2019年的1月份就快结束了，相比星辉来说，万融这边倒显得平静很多，没有消息说要进行领导层的更迭或是组织架构的调整。
肖俊微微能体会到张秋生掩饰在内心深处的担忧，但面对这种情况，他除了帮他打听哪家在招人，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天下班回到家，徐书婷正在陪着肖涵认字做游戏，肖母则在厨房做着饭；好一会儿，肖母将饭菜做好，一家人坐在桌前边吃边拉拉家常。
先是聊了一会儿肖涵今天在机构的表现，肖母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肖俊看看徐书婷，见她也是一脸纳闷，不由讶道：“妈，怎么了？”
肖母一脸凝重，道：“今天跟你大姨通了电话，才知道她竟然患上了肺癌，幸好发现得早，还是中期。”
“啊？”肖俊一脸纳闷。
大姨的身体一向还算硬朗，六十来岁的人有时还下地干活呢，平时也会到人家家里做点油漆工，赚点零钱。突然听说她得癌了，肖俊竟然一时无法相信。
“她也是前两天刚查出来，今天已经去住院了，明天准备手术了。”
“那医生怎么说？这个中期，好不好治啊？”
“说是问题不大，发现得还算早，但是估计要切掉一个肺。”
“哦。那表哥、大姨父他们都过去了吗？”
“嗯，胜华请假了，你大姨父也过去了。”
吉胜华是肖俊大姨家的儿子，如今在真州上班，这次大姨生病，也是住进了真州最好的医院。
肖俊对医学也不懂，既然医生说能治，想必问题不大；肖俊的心思考虑自家人尚且不够，便也不再把大姨的事放在心上，只待手术结果出来之后再考虑探视的事情。
吃完晚饭，陪着肖涵洗漱了一番，又给他讲了讲睡前故事，哄着他睡着，这才又回到客厅。
此时肖母和徐书婷正在客厅看着电视，肖俊走过来，朝着徐书婷道：“今天肖涵很听话啊，这么快就睡着了。”
徐书婷头也不抬，道：“你也不看看他今天早上几点起的。这家伙气人呢，一天睡觉的时间才八个小时，这对他的发育很不好啊，可怎么办哦？”
肖涵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天中午都不睡午觉，早上起得又早，晚上还能折腾熬夜，一天下来睡觉的时间往往只在八个小时左右，远远达不到学龄前儿童的睡眠时间标准。
肖俊也知道他的毛病，但这也不是第一天了，他们也尝试过很多次让肖涵中午睡个午觉，但从未成功过；现在也只能放弃了。
肖俊想想他今天的表现，夸道：“肖涵最近认得字挺多了，长句子也说得比较利索了，偶尔也能正确表达一些想法了。”
“嗯。但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肖俊想了想道：“所以平时教他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不能发脾气，更不能打他。你一旦粗暴了，他就会有样学样。”
徐书婷翻了翻白眼，道：“要不你来？”便是人家家长辅导正常小孩做作业都难免上火，更何况是肖涵这种理解能力特别差的小孩；徐书婷自然也知道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暴力倾向，但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不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她怕自己先倒下了。
肖俊和徐书婷在旁边聊着肖涵的事情，肖母忽然又提及大姨的病情，道：“你大姨明天做手术，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肖母嘴里继续念叨着：“哎，这事还没让你小姨知道呢，她前不久刚刚手术，身体也不好，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担心，可别又严重了。”
肖俊本来没太在意大姨生病的事，待他听到肖母此时的念叨，他心中陡然一惊，瞬间一身冷汗。
肖俊的外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其中肖母排行老四。老大是肖俊的舅舅，五六年之前查出来食道癌，后来经过手术治疗保住了性命，眼下虽然看上去跟正常人无异，但每天都要服用大量药物；老二是肖俊的大姨，此次查出来肺癌，尚未手术；老三是肖俊的二姨，早在她十几岁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去世；老幺是肖俊的小姨，前不久刚刚查出来是宫颈癌早期，幸好发现得早，手术治疗后正常吃药即可。
肖俊的外公外婆直到七十多岁才去世，但都是因为中风，未曾患癌；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几个孩子，除了肖母尚未查出来什么问题，其余的四个都查出了“癌”。
肖俊想到此处，不由想到两个问题：一，肖母的身体是否健康，她已经好久没做过全身检查了；二，肖母兄妹们的病史，是否可以说明，她们这一脉的基因存在缺陷，从而导致了肖涵的自闭症。
肖涵的病，是他们一家挥之不去的阴影；从刚发现这病的时候，他们就在想，这个病到底来自于哪里。
他们审视了一遍徐书婷从怀孕到生产的全过程，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过失或是意外——那十个月一切都很正常，直至最后生产，也是在吴州最好的妇幼保健院生的，过程也很顺利，未出现什么意外。
若不是来自于后天意外，那便是先天不足。可是，纵观肖俊和徐书婷的以上三代，都未发现类似的情况；因此最后对于肖涵的病因探寻，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基因问题；又因为技术的限制，医学手段尚无法通过基因筛查确定是谁的问题，因此最后只能就此作罢。
肖俊和徐书婷本也不想因为此事破坏两人感情，因此便只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认命罢了。
可是如今看来，若真是从肖俊的外公外婆这一脉传下的基因缺陷，经历三代之后，在肖涵身上发生了突变，生成了这种无法根治的顽症，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徐书婷一生？
肖俊偷偷瞄向徐书婷，见她脸色如常，想是还没有想到此处。他心中暗暗松口气，先朝着肖母道：“妈，你最近腰怎么样了？”
“就这样呗，不能干重活，每天按摩按摩舒服一点。”肖母淡淡看了他一眼道。
肖俊试探着道：“也有一段时间了，要不去医院复查一下吧。”
肖母本想算了，但想想还是保险起见，便答应了，道：“行吧，周末你陪我去一下吧。”
肖俊道声好，忽地又装作刚想起来似的，道：“对了，妈。我之前办了一张信用卡，每年可以体检两次。我们公司去年已经体检过了，还有两次没用完，要不周末去检查的时候，顺便用了吧 。”
肖母疑惑道：“有这好事？不花钱？”
肖俊点点头道：“不花钱。每年都有，不用可就浪费了。”
既然是免费的，肖母便点点头应下来了。她刚答应，忽地看了看旁边的徐书婷，道：“不是有两次吗？书婷也去体检一下。”
徐书婷即便一开始没有，此时也想到了肖俊的用意；她立马在旁边帮腔道：“妈，我们公司每年也有体检的。你就安心一个人用了吧。其实今年可以让爸早点回来，他也可以用一次。”
这么一说，肖母倒是意识到，她和肖父从未有过体检的习惯；若不生病，是绝不会往医院跑，更不会想到检查身体的。她再想想这一年来，肖俊的大姨和小姨接连生病住院，也不由地多了一份担忧——她生怕自己不小心查出个毛病，给肖俊增添无穷的负担。
不过好在肖母还算豁达，知道逃避现实没有任何意义，便默不作声地点头应了。
既然说定了，肖俊便直接拿出手机，在一家专业体检的App上预约了周末的体检订单。
他说是信用卡附送的权益，但为了给肖母做个全面的体检，肖俊实际并没有使用信用卡权益，而是自掏腰包，预约了一个三千多的套餐。
周六的一大早，肖俊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饭，便开车陪着肖母来到了体检中心。
这家体检中心口碑不错，吴州万融每年的员工体检都安排在他们家；而且他们家分院众多，正好离肖俊他们家不远便有一个，因此一早地，肖俊便赶了过来。
这家体检中心设置在一家写字楼里，肖俊带着肖母，按照指引乘坐电梯来到了三楼。他们刚出电梯，便看到一排大字，再往里看，便是服务前台；绕过前台的后方，便是检查的各个科室，整体装潢简洁大气，让人心里感觉到舒服不少。
肖俊陪着肖母在前台办完登记，拿到体检单，刚准备往里面走去，便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响声；他们回头一看，便见一大群人乌泱泱走了过来。
肖俊一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才知道，原来是哪家公司组织的集体体检；肖俊一听，赶紧拉着肖母往里走去，尽快多做几个项目，要不然后面就要耗费大量时间用来排队了。
果不其然，肖俊他们刚进来检查了两个项目，后面的一大帮人就开始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本来预计一个小时之内做完的检查硬生生拖到了三个小时。
最关键的是，肖母毕竟年岁大了，一下子抽了十管血顿时有点头昏眼花；所幸肖俊在一旁陪着，要不然真可能倒下去。
好不容易从早上七点半坚持到十点半左右，终于把所有项目检查完毕，再看看体检单上还有最后一项——吃早饭。
肖母毕竟抽血过多，赶紧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粥，肚子里有了货，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徐书婷看肖母恹恹的样子，赶紧悄声问肖俊：“妈这是怎么了？”
“一下子抽了十管血，当场就快晕倒了。今天午饭，辛苦你了。”
“哦，好。”徐书婷答应一声，便进去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肖俊把肖母扶到床上，让她再眯会儿，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此时肖涵正在客厅，趴在地上玩着积木；肖俊走进厨房，徐书婷正在水池前清洗蔬菜。
肖俊走过去，轻轻环住她的腰，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徐书婷微微一怔，手中的动作停了一停。
肖俊继续道：“虽然妈的检查没出来，但从我舅舅、大姨、小姨的病史来看，真有可能是我们家这边的基因存在缺陷，这才导致肖涵生出这个毛病。耽误你了。”
徐书婷似乎早已想到这一层，因此没有丝毫惊讶，她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叹口气道：“怎么办呢？都已经这样了。”
肖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就这样轻轻抱着徐书婷，脑子里也不知想了多少，想了多远，不一会儿，两行清泪从眼眶中顺流而下。
徐书婷与他紧挨着，感受到他心中低落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她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只是一直不曾说破，怕伤害夫妻感情；眼下肖俊既然自己想到这一层的可能性，徐书婷既感到委屈，又感到害怕。
她委屈的是，若真是肖俊他们家的基因存在缺陷，那她当初和他结婚就是个错误——他们即便不在一起也能有各自的生活，可是肖涵既然来到这个世上，便要受这一生一世无穷无尽的苦；而因为肖涵，她的人生也将彻底改变，她将再也不能属于自己，而只能一生一世给肖涵还债，竭尽所能护佑他一生平安。
她害怕的是，若真是肖俊他们家的基因存在缺陷，那未来的肖俊和肖涵是否也会被这病魔缠上？他们的未来还有多久？他们的这个小家，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间会面临何种巨变？
她不敢深想——只要稍一触及，她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猛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靠在肖俊的胸口，放声大哭。
肖俊本就有点难过，眼见她泪水涟涟，哪还忍得住，也是泣如潮涌，泪满双襟。
屋外冷风呼啸，但小区里面行人却是不少，大家来往穿梭，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没有人知道，在那某一栋某一户人家，正有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为注定多灾多难的未来而哭泣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