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卸下满头钗环,坐在铜镜前,细细端望许久,忽而一声轻叹,望向身后秋心:“皇上今日,可是又去了延禧宫?”
秋心执着牛角梳的手一滞,神情之中显『露』几分为难。不必说话,仅仅只是这幅模样,英娥就已猜到了她的答案。
“罢了,罢了......”又是一通轻叹,也不知是说给秋心听得,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英娥疲惫的闭上了眼。
嘴上说是罢了,心里却真的罢了吗?
身后脚步流转,秋心梳头的活计被人替换,英娥复又睁开眼,透过菱镜,直直望向身后那人的容颜:“怀玉,夜里更深『露』重的,你怎会突然过来?”
身后的怀玉紧抿着唇,也不说话,神情中仿佛隐忍着极大的委屈,手中的牛角梳泄愤似的一下下的梳着英娥的如瀑长发。梳齿缠绕几缕发丝,怀玉泄愤似的一扯,扯起一小块头皮。
英娥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夺过牛角梳,复又递给秋心,扭过身子看着怀玉,神情间已是不耐:“说说吧,今夜又是为了何事?”
“姐姐。”怀玉气愤的往身旁凳子上重重一坐,一双乌亮大眼幽怨的盯着英娥:“方才我从延禧宫经过,瞧见皇上又去了那处,今日白天更是又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
“照她这样得宠的趋势来看,什么时候会有我们的出头之日啊。”,抱怨声中,夹杂着几句叹息,一双眼,带着极深的漩涡,蛊『惑』的望向英娥,似要将她一把扯进深渊,怀玉的脸上忽又多了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姐姐,论容貌,放眼整个后宫也无人能出你右。你就甘心尔朱淳凌驾你之上独霸盛宠,换自己空守着皇后的虚名,在后宫蹉跎此生?”
“哦?”英娥状似来了兴趣,沉默的略一思索,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望向怀玉:“你可是有对付尔朱淳的万全之计?”
对淳儿的恨意,早已积怨成疾。淳儿就像是悬在两人头上的一把刀,只要日日看着,日日的气就不顺。让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这把刀何时会掉下来,将她们扎的千疮百孔。她们三人,早已是宿命的仇敌,今生今世,已经无法在调和。
若是有能够构陷淳儿的方法,定会不惜一切去尝试。怀玉如此,英娥亦如此,只是怀玉往往比英娥要聪明些。
就如现在。
“姐姐。”怀玉唇角弯弯,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交到英娥手上:“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英娥说着,拆开了手中折的整整齐齐的包裹,正中心一搓无味的白『色』粉末。英娥正要捻起一点,放到鼻尖轻嗅,怀玉却赶忙伸手阻止了她。
“姐姐,这可是吞下去会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可不能随意触碰!”
英娥听闻,急忙将那纸包往远处推了推,避如蛇蝎,旋即用谨慎的目光望向怀玉:“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呵呵,姐姐莫急。”怀玉柔柔一笑,又从另一只衣袖掏出一个玉白瓷瓶,拔开瓶塞,立时有清冷香气扑面而来,淡淡犹如冷茶的香气。怀玉合上瓶塞,将手中瓷瓶同纸包放至一处,直直对上英娥一双好奇的眼:“这瓷瓶里装的是解『药』,虽然能解毒,却不能缓解疼痛,两者结合,能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等到英娥明日服下解『药』,正大光明去延禧宫面见淳儿,届时将毒『药』悄无声息放入茶水之中。毒『药』发作,却不致命,英娥届时疼痛难忍,太医查过之后,下毒的名义定会扣在淳儿头上。谋杀皇后的罪名一旦成立,届时淳儿的后果可想而知。
听罢怀玉之计,英娥久久不语。依着怀玉对英娥平日的了解,也凭着英娥对淳儿的满腔恨意,怀玉料想她很快便会应允,往身后一靠,得意道:“这两样东西,可是费了我好大的精力才拿到的。姐姐你明日定要小心谨慎,争取一招扳倒尔朱淳,让她再无出头之日!日后这后宫,就成了咱们姐妹的天下!”
这样东西,怀玉派人暗中调查民间,折损了不少人力财力才费尽得到,不过若是真能扳倒淳儿,倒也值了。
沉默良久的英娥终于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是疑问:“这法子如此之好,你为什么不自己用?何况本宫本就怕疼,这肠穿肚烂之痛,又如何忍耐?”
怀玉一下被问住了,向来冲动易挑拨的英娥,头一次想的这样多。怀玉强压下心虚,干笑两句哄骗英娥:“姐姐,毕竟你如今已是皇后了,谋害妃嫔同谋害皇后的罪名怎会类同?既然要扳倒尔朱淳,定然要给她定个重罪,不过是些疼痛,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英娥柳眉微蹙,眉间是说不出的纠结和犹豫,张了张嘴,同意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眼看着英娥犹豫,怀玉忽然起身冷冷一笑,居高临下的望着英娥,好似占据了上风:“姐姐,你竟连这小小疼痛都不愿容忍,看来,你是想教尔朱淳,一辈子将咱们姐妹二人踩在脚底下!”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英娥几番犹豫,抬眼状似恳求的望向怀玉:“这两份『药』先放在我这里,明日,就会有答案了。”
怀玉看着她直直盯着自己的湿润眼睛,内心忽然有一丝松动,却又很快迫使自己狠下心来,定定的看着英娥:“好吧,你再好好想想。”
今夜之计不成,怀玉积了一肚子怨气,路上遥遥望见自己空『荡』『荡』的冷清寝殿,也不想回去,而是脚下转了个方向,去了御花园。
花园里桃花灼灼,怎奈入了夜,瞧不见眼前美景,在御花园东转西转,怀玉只为了泄愤也无心赏景。
“她怎么会突然怀疑我,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怀玉本就心虚,这样一想,心中更加恐慌。
英娥本就冲动易怒,怀玉也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先抛出一番话刺激她一遍,顺势引诱英娥跳进她陷阱。往日都是这样,怎料今日独独生了变故?
怀玉胡思『乱』想的想了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
“秋兰,秋兰?”毕竟夜已深,阵阵困意袭来,怀玉终于动了回去的心思。回头叫了两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静寂的御花园里,忽然安静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怀玉回头茫然四顾,却发现紧随身后的侍儿早已消失不见,而她却连对方究竟何时失踪都不清楚。
怀玉的心里忽然倒吸了口冷气,艰难的吞了口吐沫,状似喃喃自语:“该死的狗奴才,偷懒去了哪里!”
面前幽深的桃树林,忽然发出了沙沙的响动声。怀玉不信邪,直直的走进了那片桃林,壮了壮胆子扬声高喊:“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的,赶快给本宫出来!”
声音只停止了一瞬,伴随着怀玉越走越深,那响声又在她周围响起,并且越来越近。怀玉意识到不妙,正要后退着逃离,身后伸出一只手帕精准的捂上她口鼻,怀玉只觉得浑身渐渐失了知觉,那人撬开她的嘴,往里灌了什么东西,怀玉躺在地上浑身痉挛,状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一道月光怜悯的照在了身后那人的脸上,怀玉倏而睁大了眼,张了张嘴,终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英娥将桌上的瓷瓶扔到秋心怀里,扭头看了看桌上已经空了的纸包,面上无悲无喜,唯有眼中生出一点怜悯:“都办好了吗?”
秋心望着这样的英娥,心底渗出阵阵寒意,沉重的朝她点了点头:“回娘娘的话,事情都办好了。”
透过开着的窗,英娥望了望头顶的圆月,一如她们进宫那日明亮,只是月光下的人儿,早已不再如初。
目光移向一脸欲言又止的秋心,英娥忽然一笑:“你可是觉得我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姐妹也下得了毒手?”
“奴婢不敢。”秋心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发出任何言语。
英娥又是一声叹息:“非是本宫狠心,明明是她狠心。”
这世上,哪里寻得到这样罕见的『药』。摆在她面前的那瓶解『药』,装着的明明只是普通酒水,毒『药』却真的是毒『药』。怀玉将这两样物什交由她,分明是存了心思想要害死她。届时在顺理成章嫁祸淳儿,两个心头大敌一并消了,怀玉岂不一家独大?
换做以往,英娥定会想都不想的信任她,只是怀玉一次次的将她哄骗,英娥终是对她渐渐生了嫌隙。再加上怀玉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下手『操』之过急,得以叫英娥发现端倪。
她始终对怀玉还是存了一份姐妹情,怀玉却是从小到大,对她都只有利用。如今英娥当了皇后,怀玉已然将她当做了自己最锋利的一柄刀。
“早日睡吧。”英娥弯了弯唇角,幽如潭水的眼眸里透出一点向往:“明日还有一出好戏,养足了精神,准备看戏。”
既然怀玉临死之前的唯一遗愿便是扳倒淳儿,更是为此付了『性』命,英娥怎能不让她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