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怀玉披头散发的坐在床铺中央,见到秋叶孤零零回来,面上晕上一层薄怒,声音冷的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本宫让你去找皇上,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秋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压低了头不敢看怀玉的脸『色』:“皇上,皇上有政事要忙,说……说是没办法过来?”
一路赶去,秋叶甚至连元诩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太监们给打发回来了,说是有事,还不是在延禧宫照顾潘充华,只是这话,她是万万不敢告诉怀玉的。
“娘娘,您别生气,皇上已经送了补品过来,肯定……”秋叶小心抬头,准备偷瞄一眼怀玉脸『色』,只见一物体迎面飞来。秋叶躲闪不及,正被砸了个正着,额角立时簌簌的流下血来,那物什掉在地上又弹开,却是一只瓷枕。
伴随着瓷枕落地之声的,是怀玉的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秋叶立时白了脸『色』,额角的血都没来得及擦一擦,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秋叶额角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片,怀玉看着地上的那片血痕,似又见到了当日滑胎之景。那日也是这样,血流着流着,她的孩子就没了。当日之景如同噩梦一般,时时缠绕在怀玉心间。
“啊!”
怀玉用棉被捂住头尖叫一声,闷声大喊:“滚出去,给本宫滚出去!”
秋叶如蒙大赦的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与此同时,瓷片落地的声音在身后不断传来。
怀玉赤着脚下地,拿起博古架上的花瓶,泄愤似的一通砸。上好的瓷器在地上化为莹白碎片,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碎片落地声中,还夹杂着怀玉凄厉的哭喊:“皇上,皇上,我的孩子都没了,你却只惦记那个女人......”
她的孩子整整没了三天,差了秋叶一遍遍的去请,元诩却连一面也不愿见她,反倒日夜不停的守在延禧宫,这叫她如何承受的了?
迸溅的碎片落至英娥脚边,她皱着眉『毛』小心避开满地狼藉,抓住正要砸下又一只花瓶的怀玉,英娥恨铁不成钢的大喊:“你给我冷静一点!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怀上,你如此作践自己,岂不是让延禧宫的人看笑话!”
怀玉高举着一只花瓶,怔怔的看着英娥,脸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痕,模样竟有几分滑稽。只是这样的场景下,谁都笑不出来。
见她动作迟疑,秋叶当机立断的夺过那只花瓶,几人费尽心力的将怀玉送回了床上。
怀玉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的眼眸不断地落泪,不过片刻,便打湿了一片被褥。
英娥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行至嘴边的话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所有劝诫的话都显得过分苍白,最后还是一句无力的:“你得好好保重身体,小产伤人,若不好生保证,只怕日后难以成孕。”
哽咽了半晌,怀玉泪光连连的看她:“姐姐……皇上为何不肯过来看我,为何?”
从未见怀玉『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英娥心里发酸。怀玉一向高傲又精明,这是唯一一次在人面前状若癫狂。
怀玉到底是她亲妹,英娥自是心如刀搅,心中越发嫉恨淳儿。若没有了淳儿,她们二姐妹在宫中的生活怎会如此不顺?淳儿的存在,实在是碍了她们的眼。
英娥无力回她,怀玉又是自言自语:“孩子,我的孩子都没了,皇上还是恨我。我的孩子,竟然还比不上打在尔朱淳身上的那几板子,皇上当真如此恨我吗......”
听到怀玉提起孩子,英娥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那感觉,半是窃喜,半是疼惜,间杂着几分庆幸,却又生出几缕怜悯。
她从未得到宠幸,自然不可能怀上。怀玉有了以后,虽是给她二姐妹一个靠山,英娥却是总也忍不住在心里想:为什么怀上的不是自己?
虽是手足至亲,她们二人却自小就在比。比谁的衣服漂亮,比谁更讨爹娘喜欢,如今一同入了宫,自然又要比谁更讨元诩喜欢,谁能先一步怀上。
如今孩子没了,她们姐妹二人,便又算是一模一样,谁也不曾强过谁。
“皇上他......”英娥看着怀玉欲言又止,看着虚弱的怀玉,剩下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
怀玉如同腐朽的枯木,瞬间又焕发出生机,紧紧地抓住英娥双臂,眼含期待的看她:“皇上他怎么了,姐姐你快说啊,快点告诉我啊......”
英娥闭了眼,未说出的话又吞回了肚子。
守在殿外的秋叶兴奋的冲进来,喘着粗气道:“娘娘,皇上派人过来了!”
怀玉惊得坐直了身子,匆匆拢了拢头发,兴奋的不知所措:“皇上派人来了,皇上还记得我,皇上肯定很快就会来看我......”
英娥怜悯的看她一眼,到底没有出声。
元诩派来的太监依命放下一盒血燕窝便又要走,连句交代都没有。怀玉匆匆拦住他,“这位公公,皇上可曾交待我什么?”
太监为难的看她一眼,尴尬的摇了摇头。
怀玉心中一冷,却又很快强撑起精神,满脸笑意的看他:“那皇上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也好准备一番......”
“这......娘娘,皇上的事情,杂家也不好说啊……”太监显得更是为难,口中的答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怀玉。
静默的英娥终于出声:“这位公公,你先走吧。”
“哎,哎......”
怀玉眼睁睁看着太监远去,回头嗔怪的看着英娥,面上已有怒容:“姐姐,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问清楚!”
英娥幽幽叹息一声,终是无奈道:“皇上不会来了。”
怀玉眉『毛』拧在一起,声音也徒然提高了半度:“皇上怎么不会来了,皇上刚刚还派人来看我呢,皇上定是太忙了,等他忙完了,八成很快就来了......”
英娥冷冷打断:“尔朱淳怀孕了。”
这便是英娥不愿说的真相。
正是先前淳儿晕了之后,把脉的太医看出来的。就在怀玉失去孩子的那一天,淳儿被诊出有了身孕。方才实在是怕怀玉承受不住,英娥才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诉她。英娥知晓后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恶气,如今袒『露』出来,却是心中舒坦了不少。
怀孕了,尔朱淳怀孕了......
英娥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怀玉劈的怔在原地。英娥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过了许久,怀玉不仅没有哭天抹泪的哭喊,反而一反常态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十分苦涩,怀玉脸上的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笑着笑着竟然就笑出了眼泪。
再也压不住巨大的痛苦,怀玉终于心碎,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对于元诩,怀玉终于绝望。可是明明只有半分真心,这半分真心碎裂以后,却是痛彻心扉。怀玉的真心有了裂痕,那裂痕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笼罩了怀玉全身。仿佛用悲伤织就的巨大蛛网,伴随着每一道呼吸,都将她越缠越紧,缠的她透不过气来。
怀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几分心悸。那粗重的喘息声也一声一声的拍打在英娥身上,让她也无端的生出几分悲凉。
哭到最后,怀玉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红肿的双眼,默默的流眼泪。她脸上的泪痕如同细小的蜿蜒着的河流,怎么也不肯流干。
淳儿怀孕了。
说不出是不甘多一点,还是嫉恨多一点。
多么讽刺又可笑,她的孩子没了,尔朱淳却又有了孩子。回想起来,自她怀孕到小产,元诩竟连一眼也没来看过,避她如蛇蝎。派人送来的唯一物品,唯有那盒安抚『性』质的血燕窝。而今淳儿有了身孕,元诩却是亲自从早守到晚。明明都是元诩的孩子,态度却是天差地别。怀玉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和淳儿在元诩心中的地位,从未有过的深刻。
英娥见她这幅模样,于心不忍的劝道:“咱们还有机会。即便她尔朱淳有了身孕,能不能生下来还是另一回事。既然她能小产一次,日后还会有第二次,只要咱们小心谋划,还愁扳不倒她吗?”
“不。”怀玉擦了擦脸上泪水,『露』出讽刺的笑意:“这件事,我得亲自来办。不亲手对付尔朱淳,我又怎能甘心?”
秋叶额上的伤口已经小心的包扎过了,此时正靠在殿外昏昏欲睡。听得殿内传来的脚步声,急忙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低头恭敬道:“恭送良妃娘娘。”
英娥走了后,秋叶急忙跑进殿内伺候。
怀玉已然换上了一身新衣,正坐在昏黄的铜镜前对镜描眉,艳红的嘴角弯了个诡异的弧度。
方才的那个萎靡的怀玉早已消失不见,如今的精神头竟然比以往更盛。若不是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正在提醒秋叶之前发生过什么,她几乎以为先前之事只是一场错觉。
见她发呆,怀玉回头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地上收拾干净?!”
怀玉脸上的憔悴早已消失不见,细细勾画的眉眼竟比往日还要明艳几分。明明是一张带着笑意的脸,竟比不笑时还要阴冷上几分。彷如吐着信子,睁着绿莹莹的眼瞪着人的毒蛇,随时会在那人的背后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