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波谲云诡,朝政明争暗斗,这些都是身处尔朱府的淳儿无法接触的,她能触及到的只有北乡给她还有尔朱二姐妹请来的一位嬷嬷,嬷嬷专门教她们宫中礼仪,也听到她谈及关于太子的一些事情。
嬷嬷说太子的时候,眼睛是闪着光的,“太子俊朗,贤德,从不滥情,至今身边还没有个房婢,你们若是被太子看中,那可是走了大运了……”
怀玉听得出神,连喝了倒给英娥的水也不自知。
英娥少女心动,缠着嬷嬷继续说,嬷嬷耐不住她求,只好停下功课,将太子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淳儿却在一旁练习茶艺,对太子并不感兴趣,尔朱二姐妹刚好也不想与她待在一块,大家乐个清闲。
杨伯死后,尔朱荣安排跟随他多年一直在军中管理账目的属下接手,北乡为掩人耳目,让秋叶将偷偷藏起的白银掘出,正准备装上马车运到城外好友家时……
“你们在干什么?”
尔朱荣浓眉一锁,刚劲有力的声音穿过寂静的黑夜中,吓得秋叶跟另外两名下人手一滑,箱子掉在地上,盖子坠开,白晃晃的银两在月『色』下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三人抬眸看到淳儿跟尔朱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青石板路尽头。
“将……将军。”三人惊的脸『色』苍白,顾不上捡银子,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心跳的快要跳出胸口似的……
淳儿与尔朱荣讨论杨伯虽犯错,但家中困苦,而且生前欠下大量赌债,家中孤儿寡母根本无力还。
尔朱荣刚走到后院便看见这一幕,大步走了过来,看了看白银又看看了三人,面『色』沉了下去,“这些银两是从何而来的?这么晚了,又要运往何处?”
“这……”秋叶重叠在胸前的手紧紧拧着,不敢将实话说出。
“父亲问你们话呢,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淳儿迈着不紧不慢的的步子跟在身后,刚刚温和的眸子渐渐凝结成冰。
本来北乡承诺好生处理杨伯身后事,她也打算息事宁人,但没想到北乡只用一卷凉席裹了杨伯的尸身,在后山随便挖了个坑便埋了,杨伯家人也只收到了区区二十两白银糊口费,赌坊的人一听死讯,便来家中闹事,可怜杨伯八十岁的老母亲差点被打死。
而……北乡还居然只想到这几箱白银怎么处置。
她难道真的没有心吗?
“不是的,只是……”秋叶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的眼眶都红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尔朱荣峰眉紧锁,声音更加冷厉,“只是什么?还不快将实情原原本本给我讲出来,谁要是敢有半点虚假,立即处死。”
“将军饶命啊!”
一听到要死,三人连忙磕头求饶,犹豫着要不要将北乡做的坏事供出来,但北乡手段狠辣,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父亲。”淳儿看向尔朱荣,徐徐道:“其实……”
“其实是我不想让她太过张扬罢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淳儿回过头见北乡手执一盏青灯缓缓走了进来,脸上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的看了一眼她,对丈夫道:“我念杨伯劳苦功高,不忍心他死后,家中困苦,所以叫秋叶拿些白银去救济杨家人,杨伯一死,新先生接手难免有诸事要交代,秋叶白日要忙于交接,刚刚才抽出时间将白银给杨家送过去,没想到夫君跟淳儿正好过来了。”
淳儿垂目行礼,乖巧温顺道:“大娘。”
心里却在冷笑,北乡最擅于在父亲面前装德厚,不论什么时候,她总要维持大方得体的主母形象,自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也正是利用这点,让北乡补偿杨家。
杨伯虽然想害她,但罪不及妻儿,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家破人亡……
“淳儿这么晚了,居然跟夫君还在外走动,月黑天寒可要小心点身子,要是感染了风寒又叫我这个做母亲的担心。”北乡漏出慈母的笑容,袖子里的手却因为恨紧紧攥着,还好之前就已经送了一箱出去了,要不然送这么多钱给杨伯,真的太亏了。
“大娘这么晚了还要『操』心府中事物,大娘要小心身子才对。”
尔朱淳毫不畏惧,嘴角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容。
四目相对,针锋相对,似有淡淡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尔朱荣深邃的眼眸在两人之间穿梭,是非曲直,他已经尽数掌握,却没有拆穿北乡的把戏。
“既然没事了,夫君,我们回去吧。”北乡走到尔朱荣面前,抬眸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从他眼中看到戒备,怀疑,最终慢慢变成了平静。
尔朱荣嗯了一声,两人齐步离开后院,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北乡的心中却是冰凉的,丈夫并不笨,只是碍于她北魏公主的身份,才没有将事情闹大。
他还需要驸马这个称谓,为他锦绣前程保驾护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们居然之间已经变得这么虚情假意了。
……
期待已久的新年,在诡异又圆满的气氛下度过,尔朱荣对萧氏的宠爱更胜从前,带她游园赏湖,为她描眉添妆,气北乡的夜不能寐,好在两个女儿十分争气,嬷嬷说她见了那么多姑娘,怀玉跟英娥最玲珑娇美,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进宫的日子益迫近,在焦急紧张的期待下,她们却等来了一系列的惊人转变。
延昌四年,正月初十,皇宫传来宣武帝病重的消息,正月十三,宣武帝突然崩于式乾殿,终年三十三岁,元诩在悲痛中即位,成为南北朝时期,第九位皇帝,孝明帝。
胡太后与郑俨密谋,召集高阳王王元雍,于忠等人秘杀高肇,对外慌称高肇『自杀』,高家被抄家,皇后悲伤过度,在宣武帝死后被封皇太后,胡贵妃被封为皇太妃,但祭天酒下毒一事爆发,御医属确定有芽儿拿取狼蝎毒的记录,皇后百口莫辩被,被迫出俗为尼,但她已察觉尔朱淳的身份,来不及找到证据,便被胡太后以档灾为借口秘密赐死……
死前,曾经呼风唤雨的皇后高英,仰头看着月食,疯狂的大笑了起来,“胡承华,你以为杀了我,你的秘密就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吗!我只是先走一步与先皇团聚,我们会在黄泉路上等你,看你这种浪『荡』贱『妇』,如何被朝民唾弃!如何遗臭万年!”
剧烈的痛从五脏六腑往上涌,一股血腥之气爬上嗓子眼。
“母后。”
这时从角落里跑出一名身穿浅灰『色』尼姑打扮的少女,头发被一根白带简简单单的束在背后,虽未带任何朱钗首饰,依旧可以看出贵气『逼』人。
高英恍惚的看着哭的像个泪人的女儿扑进怀里,手悬在上方,缓缓的轻轻的将她抱住,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见女儿最后一面,“建德。”
建德泪目中泛着倔强的光芒,急的语无伦次,“母后,建德不相信你会下毒害父皇,可不管建德怎么说,她们都不相信我,母后,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母后,母后,我该怎么办!”
高英眸『色』悲凉,将她脸上两行清泪抹去,不知是心疼还是毒发,她感觉胸膛真的好痛好痛。
“我可怜的女儿。”高英深深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眼眶一热,模糊了视线,以前她被权势蒙住了心,只知道如何跟胡承华争宠,却忽视了她两个女儿,如今她潦倒于此,那些曾经阿谀奉承的大臣全部避而远之,唯有她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她很想放声大哭,哭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失责,但却不忍心在这最后一刻,让女儿再受到受害。
不禁放柔了声音,“胡贱人存心要我死,哪里会让你为我求情,现在连老天都在帮她,出现异象……你帮不了我,建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情,你能原谅母亲吗?”
“母亲没有错,错的是住在坤宁宫的那个人!”建德紧紧抱着她,仿佛只要抱紧了,高英却不会离她而去,但高英呕的一声吐出黑『色』的鲜血来,建德看着手心得红,哭的更加厉害了,急的用袖子去蹭她嘴角的血,“母后,这毒肯定有解『药』的,你撑着,我去……”
高英虚弱的笑着摇了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慢慢说:“母后已经喝了那个贱人赐的毒酒,命不久矣了,母后有最后几句话要跟你说,你一定要记住。”
建德一惊,哭着点了点头,高英这才安心说下去,“母后得到一个消息,当年胡承华生的乃是公主,但她偷龙转凤,慌称诞下龙裔,当年那个女婴,应该就是尔朱荣府中那个三小姐尔朱淳,母后已经没有机会去查真伪,就将此事交于你了,能不能为母后报仇,便就看你了……”
说完,手无力的从胸前垂下,一代高高在上的高皇后居然死在小小寺庙中,连死都不能瞑目。
“母后!”
痛不欲生的声音从建德口中喊出来,似乎可以冲破云霄,直达穹苍天际,但却无法改变高英已死的事实。
不知哭了多久,芽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小声劝道:“公主,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胡太后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建德抱着高英渐渐冷却的尸体,红着双目发誓,“母后,我绝不会让你白白死去的,我要让害死你的那些人,通通给你陪葬!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