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不行的?只要她肯用功,便是一桩佳事。”尔朱荣是契胡人,自由独立管理家中大小事务,见尔朱淳主动请缨,反而很欣赏,丝毫不掩饰对三女儿的喜爱:“既然你想做,父亲支持你!”
北乡夫人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柔柔的劝着,“粗账之事交给下人做便是了,淳儿翻过年便要进宫了,许多礼数都还未学过,现在不抓点紧,将来进了宫,不知如何侍奉太子殿下,会叫别人说我管教不严。”
“入宫册子已经下来了?”尔朱荣眼眸化不开的暗『色』,似乎没大家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前几日下来的。”北乡夫人满脸自豪,“三个女儿都在其列,刘公公说怀玉跟英娥有做娘娘的面相,肯定能得太子的欢心,他识人何止千面,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怀玉跟英娥勾唇一笑,心里十分高兴,尔朱兆脸『色』却沉了下去,尔朱天光下意识看了尔朱淳一眼。
她却面『色』平平,心里想的全是如何才能不进宫,她不想当太子的妃子,更不想去学那些繁文缛节,一想到会终生被锁在红墙宫阙之中,不得自由,尝尽后宫心机手段,母亲会饱受北乡夫人的欺辱,决心便更加坚定。
好在尔朱荣听了这事后,并未多言,只继续对尔朱淳道:“既然要学账管之术,就要学精,我会让杨师傅好好教你,府中的账目一直由他打理,他是个可以交托之人,必将你调教的有声有『色』。”
杨伯受宠若惊,立刻弓手答应了,半分不敢迟疑。
他在府中做了十年管家,从不会犯错,每次北乡夫人克扣西苑的月银,总会打赏杨伯一些,日子久了,他便成了北乡的心腹。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教好三小姐。”杨伯起身时,与北乡对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既然夫君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继续阻拦了。”北乡夫人顺水推舟,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番打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府中账目繁多,淳儿若是做好了,母亲自然有奖赏,若是出了差错,母亲可是要责罚的哦。”
嗅出话里的威胁,尔朱淳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淳儿必定会让母亲满意。”
北乡夫人一肚子坏水,见她果断答应,气的眼眸喷出火来。
虽不知北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坏主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点本事,她还是有的。
一家人进了大殿,美味佳肴琳琅满目的摆满整个雕花大圆桌,和谐的气氛因为萧氏母女二人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自从父亲离开家以后,萧氏母女这还是第一次上桌吃饭,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美食,显得格外的拘谨。
庖厨端上香喷喷的荷花鱼,正好摆在北乡夫人面前,她眼眸一亮,要为丈夫夹菜,但手刚触到筷子,却发现丈夫往萧氏碗里放了一块肉,还很体贴的说她瘦了,要多吃些,萧氏心中欢喜不已,不敢当着北乡夫人面表『露』,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脸颊飞上的一抹嫣红,让尔朱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北乡夫人握筷子的手紧到青筋暴起,若是平时,她早就一巴掌挥过去,叫她有多远滚多远,但现在有夫君在场,她不能发火,得继续维持贤良大度的姐姐风度,深吸了一口气,夹起鱼腹放进尔朱荣碗里,柔情似水道:“我知道你最爱吃江南的荷花鲫鱼羹,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做的,快尝尝味道。”
鲫鱼鲜美,肉质莹润,入口即化,鲜而不腥,荷花香味口齿间缓缓『荡』开。
尔朱荣赞善不已,萧氏默默吃着碗中的米饭,一个念头却涌上了心头……
坐在她正对面的怀玉,将萧氏若有所思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扬起冷笑,大鱼终于要上钩了……
十年未归,在府中相聚片刻后,尔朱荣与两位养子立即进宫汇报,三人前脚进了宫,后脚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正在为太子绣枕鸳的胡贵妃,闷哼了一声,手抽出,血珠子在指间冒了出来,孝真哎呀了一句,连忙拿来白帕子帮她捂住手,胡贵妃笑着说没事,但心不在焉的种种表现却将她出卖。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孝真屏蔽左右后,悄悄试探:“贵妃娘娘可是……想见尔朱将军?”
“见?”胡贵妃苦笑,“如何见?又以何理由见?”
铜镜中倒映着她娇美面容,十年前种种往事在脑海中翻涌,如今已物是人非。
“那时承诺他锦绣河山,现在我却一人高高在上,已无颜面再相见,就算见了,我能做的便是多加提防,不叫他破坏了我布局多年的计划,心多累啊。”
说道此处,她意兴阑珊,叫孝真取走搁在推上才绣了一半的绣品。
孝真拧着手跪在胡贵妃大罗红裙下,小心翼翼道:“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胡贵妃没有回答,但孝真却读懂了她眼中的渴望,继续说:“尔朱将军叫奴婢给娘娘带句话,将军说……今晚戌时在藏书阁相见,娘娘不来,他便不走。”
这句话犹如星火,将胡贵妃死气沉沉的心燎起,垂目指间,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痛。
皇后寝宫。
“太好了!”皇后凤目迸发出盈盈波光,猛地站起来朝站在大殿中央的高植走去,带着金护甲的手抓住他肩膀,兴奋到将他都握疼了:“植儿,你确定消息准确吗?兹事体大,你可别道听途说误了大事!”
高植点了点头,严肃道:“确切无疑,姑姑尽管晚上带上御林军去藏书阁捉『奸』便可,到时候捉『奸』捉双,看那个**如何狡辩!只要除掉了她,以后后宫便为姑姑马首是瞻了!”
“对!皇上是本宫的,以后谁也抢不走了!”皇后喃喃自语,眼里杀气涌动,冷如刀刃寒光,“今夜,本宫与胡贵妃之间的恩怨,终于可以就此了断了!”
“侄儿恭祝姑姑马到成功!”
高植为人玲珑,哄得皇后开心不已,看着面前俊朗挺拔的少年,忍不住感叹道:“哥哥奉命伐蜀,这一去还不止多久才会归来,留本宫一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后宫中,幸亏还有你为姑姑出谋划策,不然指望那些废物,本宫还不知要被胡贱人压迫到几时。”
高植备受鼓舞,继续说:“姑姑托我查胡贵妃当年生子之事,已经有些眉目,当年伺候她生产的众多宫女,疯的疯,死的死,只有一个叫彩儿的宫女偷偷溜出宫,我已经派人将她找出,她道尔朱荣当年多次偷进后宫,姑姑若真的怀疑太子血统,植儿一定给姑姑一个满意的答复。“
皇后笑的更欢了,连连说好:”哥哥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此本事,真叫姑姑欣慰,姑姑就等你好消息了!”
“侄儿一定不会让姑姑失望的。”高植弓手道:“那臣先退下了。”
出了椒房殿,他觉得浑身好似轻松了许多,原本父亲初闻尔朱荣回京的消息担忧不已,怕皇上将朝中势力划给他,故意削弱高家势力,连夜修书,让他务必扭转乾坤,他之前担心会让父亲失望,没想到无意间听到尔朱荣与孝真的谈话,只要姑姑揭『露』这桩丑事,他倒是要看看,皇上要如何处置这个『奸』夫?到那时,尔朱荣被株连九族,父亲再一口吞下他收下的百万大军,坐拥北魏江山,连皇帝也要忌惮高家三分了!
想到这点,高植忍不住畅怀大笑,引得过往宫女注目,纷纷行礼加快脚步离开。
御书房。
大约是吃了『药』,尔朱荣去见宣武帝的时候,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斜斜的依靠在软被上,胡贵妃正端着一碗桂圆莲子粥,吹凉了再喂他喝下,每见他咽下,眼里的笑意就又多了一点,尔朱荣大步凛然的走过来,跪在榻前高呼:“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势凌然的男儿霸气,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燃了起来。
胡贵妃握着勺子的手一顿,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依旧笑的妩媚动人。
宣武帝自嘲了一句:“朕哪活的了那么久……”才垂目对尔朱荣淡淡道:“爱卿快起,赐坐。”
刘腾立马搬来一雕龙刻凤的深褐『色』椅子,搁在距离榻五步的地方,在皇帝面前,臣子是没有资格落座的,足以见尔朱荣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宽厚的手掌掀起前袍子,刚坐下,便看见胡贵妃握着宣武帝的手,不满的娇嗔道:“哪有皇上嫌自己活的久的,这话讲的不好,该罚!”
宣武帝笑了一声,对她这招十分吃的很,心情大好:“是朕错了,那爱妃说,该如何罚?”
“罚……”胡贵妃灵动的双眸眨了眨,搅动手中的粥,巧笑嫣兮道:“那就……罚陛下以后的莲子粥都由承华一人伺候着,不许姐姐『插』手,也不许姐姐来殿中打搅我们。”
“都依你,依你!”宣武帝笑的更开怀了,尔朱荣脸『色』却铁青一片,胡贵妃面上高兴,但每每余光瞥到尔朱荣,内心便多了几分悲凉,在宫中,她身不由己,只有身磅帝王欢心才能换来一世扶摇直上,她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放弃打击皇后的机会,包括他……
尔朱荣将如何镇压地方起义军的过程徐徐道出,宣武帝高兴的合不拢嘴,赏赐了他大量金银珠宝,并要挑个好日子,为他加官进爵,尔朱荣跪地谢恩,但内心却毫无波动,他知道宣武帝如此做,也是想平衡朝中势力,不让高肇继续权倾朝野,威胁帝位,但他的目标并不是成为皇帝手中权衡的工具,而是有朝一日,步入金銮,将龙椅上的人取而代之。
宣武帝又说了许多宽慰他十年年劳苦功高的话,尔朱荣静静的听着,眼神没有在胡贵妃身上停留片刻,一直到宣武帝吃完了桂圆莲子粥,胡贵妃起身退下,宣武帝才打了个哈欠,刘腾机敏的很,笑着对尔朱荣说:“皇上自从病好了以后,就一直嗜睡,将军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那臣先行告退,皇上保重龙体。”起身行礼,宣武帝点了点头。
尔朱荣转身离开,脚步匆匆朝外走去,从软榻到大门寥寥数步,原以为胡贵妃早已走了,没想到出了屏风,一眼便修长的背影立与中央,他愣了下来,脚步不知觉的放慢,孝真蹲在地上,为她整理裙摆,胡贵妃面『色』平柔与十年前相比,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人觉得她的美更甚从前,尔朱荣与她『插』身而过,两人对视一眼,正欲言,刘腾追了出来,将皇上赏赐的进宫令牌送上。
尔朱荣颔首,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不耐:“多谢公公。”
孝真整理好了裙摆,胡贵妃迈着优雅的莲花小步夸过高高的门槛离去。
只是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越难受一次。
尔朱荣握着金『色』纹龙名牌,面『色』沉沉回到府中,刨屋内萧氏正紧锣密鼓的为夫君烹制最新鲜的鲫鱼,尔朱淳帮她准备配菜,躲在角落里的秋叶将这一幕禀告给怀玉。
她慵懒的倚在栏杆上喂鱼,看着池中吃食的红锦鲤,嘴角轻扯,“今晚这顿饭,萧家母女可没有你们吃的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