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身旁那位手捧圣旨的太监还没有宣读完。
“青州刺史龚景,廉政一方,百姓多有爱戴。广县围困时,身先士卒,不辱儒将之风。然积劳成疾,景年六十二,薨,朕心甚哀。追谥萍乡候,子宁嗣。”
……
“骑都尉曹操,解长社围困,讨逆有功,迁平原相。”
“佐军司马孙坚,助右中郎将朱儁讨汝南、颍川黄巾逆贼,奋威忠勇,拜别部司马。”
……
在张让宣读完最后那‘钦此’二字之后,其实也示意着今日这场非同寻常的朝会即将落幕。
在刘宏渐渐不耐烦,宣群臣可离殿后,同卢植一并出殿的刘备荀幽看上去却不复刚才的那种兴奋憧憬,显得有些落寞。
前头的卢植双手负后,在下了德阳殿的白玉台阶后,他终于注意到了身后弟子与年轻士子暗含的感伤,有些莫名问道:“玄德,不群,今日之风光足以让你二人日后平步青云,何故愁眉苦脸的?玄德你方才也听陛下说了,若非你无治理地方之经验,刺史龚景死后,青州刺史之位非你莫属。”
盯着身后自己这位渐渐要气势的弟子,卢植满怀期望地鼓励道:“陛下为何要让那治中从事暂代青州刺史之职?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就算你没看出来,想必不群也肯定心中有数。远去济南这几年,好好平复地方黄巾,安顿苦难的流民,将济南上下整顿一番吧!为师相信,不出数载,玄德你肯定能坐上刺史位置的。”
面对恩师的恭维鼓励,刘备一阵苦笑,他双手相搭道:“卢师教诲,备铭记在心,此去济南,定会下安百姓,平定黄巾余党,以上报陛下之信任,报家国之恩!”
卢植看着依旧眉头紧锁的弟子,疑惑道:“玄德何故耷着个脸,此番赴任济南国相,乃是大喜,你如今年岁不小,既已立业,安定后方要尽快成亲生子,方不辱老母之期盼!”
刘备点头道:“卢师说的是。然而今闻龚刺史亡故,备着实提不起兴致,还望卢师见谅。”
荀幽也拱手解释道:“当初于青州之时,我与主公曾因同刺史刘焉间颇有嫌隙,若非龚刺史高义,我等于青州战功兴许就要被刘焉吞没,因此得与青州龚刺史相交甚笃,今闻龚刺史病逝,心有悲怆,卢尚书见谅。”
卢植一挑眉,稍有讶异,片刻后他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伸手在自己如今的得意弟子肩上拍了拍,笑道:“为官忠作先,交友义当头,玄德,你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
这位当世大儒随即侧目看向另一边的年轻士子,神色复杂道:“不群,私以为你之大才,平生罕见,愿你忠于一颗赤子之心,日后相助玄德复我大汉昔日盛貌。”
师徒情谊与长辈对后备的赞许,荀幽刘备俱是作晚辈姿态低头拱手,这位当世大儒值得他们如此。
卢植想了想,接着又从腰间取下了枚质地普通,完全没什么光泽的寻常玉佩交付与刘备,“作为老师,当初没教你什么东西,我多有愧疚。如今你远去青州,便送你此物当做临别赠礼吧!”
纵然那枚玉佩看上去不值几钱,但恩师所赠更值百金,然而当初是因自己顽劣没学来本事的刘备满脸羞红,哪里好意思伸手去接下这份临别赠礼。
卢植佯作出几分愠怒,拿出那副涿县为师时的作态,皱眉道:“接下,玄德!此物乃是当初旧交郑玄郑康成前往关西求学恩师马融前与我的赠礼,此物代表了康成与我之间的君子之交,你远去济南,首要乃是治理郡县。”
“不群之能多在策谋,那位郭奉孝更是精通战略,有些偏科,你此去担任国相,身边没些个幕僚助你治理郡县如何能成?此行青州,拿着这枚玉佩去找郑康成,他肯定会卖老朽面子的!”
听着这位卢尚书对自己的评价,荀幽面色上一脸受教,却悄咪咪在心中腹诽道:“多在策谋?这不一定吧,虽然没有治理郡县的经验,可跟在文若哥身边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何况上下五千年的经验知识装在脑中,不把济南郡打造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未免太没面子了些吧。”
相比于身旁心有不乐意的年轻士子,刘备伸出双手接过那枚仅能称一句‘干净’的玉佩,却满脸的炙热感激,他抬起头看着恩师,双眼真诚道:“多谢卢师相赠,备必不负卢师所望,定会诚心以待济南百姓。”
卢植一笑置之,他这位弟子求学时虽多有顽劣之举,但仁义的本性卢植是知根知底,也对这位弟子能善待治下百姓的承诺深信不疑。
郑康成平生勤俭,他赠予的玉佩也确实质地平凡,但到底是友人的真诚情谊,卢植觉得将其赠予他的得意弟子,让刘备去结交结交那位青州的好友,对初次为官的他而言很不错。
接过玉佩的刘备将它别在腰间,恳声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今卢师将珍视玉佩相赠,备决然不负所托!”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早已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他,在今日获封平谷候后,也逐渐失了继续朝功名利禄拼搏的打算。
他此生所愿,只剩下任尚书之位相助陛下安定宇内,还有就是把毕生所学,尽力托付给那位他相中的关门弟子了。
想来儒士的一生大抵如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他已尽数做到。
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卢植也自诩做得不差。
思前想后,或许所剩下的就是将胸中经典,悉数传与那位名叫崔望的关门弟子了。
四处望了望朝臣慢慢远走,渐渐清凉寂寞下的德阳殿,卢植中气十足道:“既如此,我府邸与玄德你们落脚的客栈并不同路,先走一步了。”
刘备荀幽同时行礼作别,远望着那位一身正气的大儒背影,荀幽感慨道:“真不愧是名震海内的当世大儒,不论领军还是治学,卢尚书都是风采卓绝啊!”
刘备点头附和,旋即笑问道:“不群怎么刚刚不在卢师面前拍马屁?”
“玄德公干嘛明知故问?卢尚书那臭脾气,我敢当他面拍马屁,他肯定甩脸色给我看。”荀幽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还记得当初在广县,曾与龚刺史寒暄,他生于徐州下邳,日后若有机会,玄德公不若一并去给龚刺史上几炷香吧!”
刘备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天,叹道:“萍乡候于我等深恩,理当如此;同为汉臣,备感其清廉忠义,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