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幽自然看得出张让的意思,所以他希望那位昏庸的陛下能拿出点身为皇帝该有的魄力。
倘使灵帝陡然摆驾毫无征兆地离开永安宫,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要打草惊蛇。
荀幽可不打算日后被一道圣旨锁在洛阳城,早些解决掉刘宏的麻烦,他还能卖灵帝一个人情。
现在刘宏与常侍势力同何进为首的外戚势力在朝中争权夺利,现在根基微薄,他可不想过早拉着刘备入局。
早早拿着战功,往外分封,到时候天高任鸟飞,那才是大展拳脚的好时候。
感受到依旧在北宫中漫无目的,不断游离的冰冷目光,荀幽嘴角稍稍勾起。
看样子深宫中的那道阴影警惕性倒是不错,也不怪刘宏请了天下那么多道人方士,都没有揪出它的尾巴。
这么看来,荀幽倒更佩服那位崆峒山的道胤真人了,他相信依那位道人的本事,不说降服深宫中的那道妖异的阴影,至少肯定能察觉出端倪。
但刘宏身为大汉朝的皇帝竟然都没请那位道胤真人过来,荀幽实在佩服他不显露山水的本事。
因为不打算引起永安宫中妖物的注意,荀幽干脆待在张让给他精心挑选的落脚地,盘坐在床上,闭目凝神,蕴养起他的精神力。
倘使夜里揪出了那妖物的尾巴,免不了有一番交锋,如今那三位猛人一个没在自己身边,荀幽当然得愈发小心谨慎。
张让这一去,就是三个时辰,从午后到入夜,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他这才三步一回首,小心翼翼地摸进了荀幽的暂歇之处。
“荀小先生,荀小先生?”张让双指微屈,轻叩门扉,压低声音,朝里屋呼唤着。
尽管很理解这种时候,低调些没错,但张让那公鸭嗓般的尖锐音调一经压低,里屋中正闭目凝神的荀幽感觉小屋里回荡着一阵鬼哭狼嚎,渗人得很。
他三两步穿好靴子下床,赶忙拉开门,不打算让那个太监继续折磨自己。
荀幽望向张让身后空空如也,心里窃喜,“看来咱们的陛下被那妖物折磨得不轻,这次是打定主意了要根除那家伙啊!”
张让只是淡定地点点头,神情正色道:“既然小先生都已经猜到了,那今晚就有劳小先生了,今夜务必要揪住那个祸乱深宫的妖孽,陛下对你可抱着极大的期望。”
听到灵帝如此看得起自己,荀幽心底一阵叫苦。
当初在颍阴县外,除了有向荀氏发泄自己的怨气之外,他还是抱着打响自己的名头,才会弄出那么一番动静的。
但被刘宏寄予如此厚望,绝对不是他当初想要的结果。
荀幽可不想和这位早亡的皇帝牵扯上太深的关系,没权没兵就肆意插手外戚与常侍之间的斗争,他还没傻到这种地步。
“幽会尽力而为!”没做必然的保证,恰好身边站着最会说圆滑话的张常侍,荀幽有样学样。
永安宫里的那头妖物如此狡诈诡谲,今夜若是不慎没有逮到那个家伙,岂不就是欺君之罪了?
尽管刘宏大抵不会如此小气,但荀幽没闲到为贪一时嘴快,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永安宫走去,不过这次与午后时的情形不同,变成了荀幽在前,张让在后。
反正压根就不知道那东西藏匿于何处,偌大一座永安宫,荀幽所幸也就乐得慢慢找起,拉上身后那个紧张兮兮的张常侍,只是为了别造成没必要的误会罢了,这里终究是属于皇后寝居的宫殿。
幽寂晦暗的夜色下,借着鎏金铜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荀幽带着张让若无其事地走入了永安宫。
尽管那些来往提灯的婢女都很好奇为何张常侍领着个还挺俊的年轻士子深夜来皇后的宫里,但当真正碰面后,她们却各个敬畏地施礼问好,并没有开口多言。
整座北宫里,少问多做才是活长久的关键,而北宫无数宫殿里,又以永安宫尤甚。
步入这座气派堂皇的皇后寝宫,荀幽没理会随处可见的精致园景,与张让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他诧异地打量着身旁的宦官道:“这般冲天的妖气,张常侍你感觉不出来吗?”
张让分明被荀幽严肃的表情有些吓到了,他险险喊出了声,神色紧张,“当真如此?我还是赶紧去通知陛下……”
荀幽赶忙拉住了急躁的宦官,平静道:“妖气弥漫,倒也不必太过紧张,若陛下猜得不错,那孽畜已经在北宫里徘徊了近一年。没行凶事,足见他并非一般眼见短视的妖物。”
随即荀幽的眉宇间露出了一分凝重,“但从另一方面看,它所图非浅呐!”
他靠在朱漆涂抹的宫墙上,左手手背抵着右手手肘,撑着下巴,环视着永安宫,不解道:“皇宫楼阙,历来都有道门高人留下驱邪避凶的符箓,放置一些针对鬼物妖崇的法器,在龙气铺撒的基础上,一般妖崇鬼物压根就近身不得,为何我独独在永安宫没见到那些东西?”
荀幽皱紧眉头,觉得很不可思议,“白日里听陛下的语气,他还挺宠爱何皇后的,为何永安宫作为皇后寝宫,独独缺失了那些东西?怪不得那妖物能如此兴风作浪,看来症结就出在这里了。”
顺着年轻士子的话,张让轻轻敲打着身边的宫墙,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荀幽,“我记得去年年关,陛下曾将何后的母亲封为舞阳君,接入宫里居住。”
“好像是因为舞阳君对这些道门之物颇有芥蒂,数次与何后抱怨,自那之后,永安宫也就渐渐看不到那些符箓法器了。”
张让说着说着,突然一拍手,“我记得北宫怪事差不多也是自那时兴起的,小先生果然一针见血。”
没理会张让的恭维话,荀幽摆摆手,“在见到那妖物原形之前,都不必急着妄下定论。”
牵连到那位何皇后的母亲,稍微动动脑子他都知道不能把事情闹得太过张扬,那位未来的何太后,可是个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狠人。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选择拿出白泽图。
对妖物而言,白泽图过于张扬,容易打草惊蛇。
现在永安宫中那妖物如此明目张胆地散发妖气,荀幽并不担心找不到深宫背后的那道阴影,他光是循着妖气浓郁浅淡便能逐渐摸出那家伙的位置,这事儿并不费什么气力。
于是张让紧随着身前士子又往永安宫深处走了小半时辰,陡然间,身前的士子突然扭过头看向他,“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住的便是那位舞阳君?”
尽管张让心中惊诧,不解身前士子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如小先生所言,但这马上就是二更天的时间,舞阳君的殿里,为何依旧烛火通明?”
“不用猜了张常侍,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自己看看吧。”荀幽耸耸肩,让开了身位,将在窗户纸上捅开的小洞留给了张让。
“这这这……舞阳君怎会躺在地上?”张让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安,声音颤抖道。
荀幽领着身后的宦官,毫无顾忌地推开了殿门,他蹲在舞阳君身旁,指着她面色发青的脸庞解释道:“面色古怪,不出意外,是中了那妖物的毒,不过气息倒是平和得很,并无紊乱,与熟睡无异,看样子那妖物便并不想取舞阳君性命。”
若是宫中琐事,张让处理起来那肯定叫一个得心应手,但眼下闻所未闻的境况直让这位常侍一时间拿捏不准,“那荀小先生眼下打算?不若我还是回府请我儿来一趟永安宫,替舞阳君……”
荀幽并没有出言回应,他直起身子,越过殿里的无数道屏风,循着妖气溢散的源头,直接找到了一处地道口子。
“妖物之毒,又哪里是寻常药物能轻易解的?”荀幽缓缓道,他歪了歪脑袋,示意张让跟上自己,“走吧张常侍,不出意外,那祸乱北宫的妖物就在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