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听见马车外的动静,荀幽明显有些意外。
襄阳徐奇,他为何会知道我的化名?难不成就像崔兄一样,王越的灵也很特殊吗?
荀幽思量片刻后,没什么迟疑地掀开了马车帘子走了下去。
本来还想着与那位剑客讨教讨教剑术,没想到既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
不过对方既然清楚了他化名,他还挺想看看这位名震东汉末年的剑客到底了解到怎样的一个地步。
“颍川荀幽,见过王虎贲,不知将军寻那位襄阳徐奇究竟有何事?”荀幽拱手一礼,脸不红心不跳。
“诸位最近肯定也听说了太学中的那场凶案,天下士子就读的地方却发生了这种事,陛下他对洛阳近来愈发浮躁的氛围不满得很,于是便派在下前往太学相助袁中郎擒拿凶人。”王越不疾不徐地解释着他的来由,同时这位名扬天下的剑客,他的手悄然地推动了那柄藏于剑鞘中的宝剑。
唰啦——
荀幽只看到自己的眼中,银光一闪,刹那后,幽绿色的气势护在他身前,升腾而起的古木顿时把王越突然发难的剑尖夹住,令其不能寸进分毫。
“天子脚下,王虎贲当众行凶,好不威风!”跃身下马的关羽挡在荀幽身前,他直视那位持剑的虎贲将军,讥讽一嘴。
刚才突然的剑光闪烁,把他吓了一跳,险险有些措手不及。
“我奉陛下之命,捉拿太学行凶之人,这位壮士放心,我王越从不滥杀无辜者,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若这位士子没有问题,陛下自然不会为难。”王越拨动着剑柄,他的身后,一道似虎非虎的灵映射而出,锋锐剑尖上刹那间气势席卷,直把关羽面前生机盈盈的古木切了个细碎。
“好厉害的剑。”荀幽忍不住赞叹道,习剑多年的他还是能明辨剑的好坏的,接着他又将目光看向王越背后那道灵,“龙尾虎身,双目放光,狴犴(bi第四声an第一声)吗?”
荀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剑客的守护灵,相传龙生九子,其第七子为狴犴,明辨是非,急公好义。
王越肩负狴犴之灵,荀幽倒是有些理解他为何能像崔望一般看出自己身上的端倪,并且一路追来至此了。
这妖鬼横行的东汉末年,身负大本领的人无处不在。
见识过崔望的本事之后,荀幽对王越能追来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听过你,小先生倒是眼尖得很,我这七星龙渊剑虽利,可向来也是不杀无罪之人的。但既然狴犴嗅出了祸端在小先生身上,料想凶人即便不是小先生,你与那襄阳徐奇,肯定也有不浅的渊源吧?”王越一脸笃定道。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迥异于京师庄严的气势,类似的感觉,荀幽曾经在徐福的身上看见过。
秉承着昔年墨家游侠的风采,那是一种随心所欲的侠气。
“王虎贲猜得不差!”荀幽耸了耸肩,并没有否认。
“既如此,那便多有得罪了。”王越将七星龙渊收起,系在腰间,打算直接将荀幽带走,眼前这个或是护卫的红脸壮士既然身无寸铁,那他也不会乘人之危,那会显得他胜之不武。
自幼习剑,他曾远走贺兰山斩羌族首领,亦曾挑便天下无数剑客,一生未尝败绩,作为天下剑客的魁首,王越的尊严不允许他干出乘人之危的事。
“王虎贲确信要收剑?”关羽那双卧蚕眉稍稍上扬,有些意外道:“拳脚不知轻重,王虎贲可要小心了。”
“这位壮士口气倒是不小,但某身为京中虎贲将军,拳脚功夫自然也在陛下考究的范围里,若是输给一位无名壮士,不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我亦是无颜再领职受俸。”王越满不在乎道。
在他看来,眼前的红脸壮士无非人高马大了些,但他王越半生风雨,过去在凉羌之地,人高马大的家伙见得多了去了。
若是敌不过一名士子的护卫,又让他有何颜面继续在京师立足下去?
“那个,王虎贲,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其实你就算是持剑,也是无妨的。”荀幽劝告一声。
然而王越却开始有些不耐烦地直接跨步上前,完全不想继续理会他这个疑点重重的士子,“废话少说,我王越半生与刀剑血液为伴,什么时候迟疑害怕过?”
瞧见与关羽拳脚相接的王越,荀幽侧过头,不免为这位大汉虎贲将军暗自捏了把冷汗。
无名的壮士?
嗯,光和七年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但倘若换个角度看,日后若说输给未来武圣,也不丢人吧。
荀幽怎么想的,王越他当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此时此刻,他正摆弄着那许久未练有些生疏的拳架子,打算让身前的红脸汉子识趣些,别妨碍他的公务。
只是,伴随着拳拳到肉的争斗不断持续下去,这位剑术冠绝天下的虎贲将军,他的额头上免不了渗出一层冷汗。
王越很自信,单论剑术,他是天下魁首,而对于拳脚功夫,他同样自负能排进天下前列。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跟一位没有半点名气的红脸汉子打得难解难分,不,更准确一些来说,对方甚至压根没有反击的意思,只是精准且轻松地将他的拳头一一招架住。
“呼……呼……你究竟是何人?”王越甩了甩发麻的拳头,一脸古怪地打量着关羽道:“有如此本事,何故替人当名护卫,去征讨黄巾,抑或往北平定异族岂不快哉?”
看着眼前明显还没动真格的红脸汉子,王越实在想不明白这号人物干嘛非得待在一名士子身边蹉跎光阴。
“护卫?我想王虎贲误会了。”在马车里暗中注视一切的刘备这时终于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先是行了一礼,接着笑眯眯地看向王越,解释道:“我二弟曾于青州战场斩杀黄巾渠帅,曾于豫州战场相助皇甫嵩、朱儁二位中郎将力敌贼首张梁张宝二人,说护卫什么的倒是小瞧云长了。”
忠义青龙与仁义金龙之灵交相闪烁将荀幽夹在中间,摆明了王越今日想带人走不会简单。
不过对方毕竟肩负着虎贲将军的名头,荀幽觉得这么做有些折了王越的面子了。
“我确实与徐奇有些交情,不过王虎贲难道便不想知道那徐奇为何要在太学当众行凶吗?王虎贲难道便不想知道那林珂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落得这么个惨死的下场吗?”荀幽直勾勾地盯着王越,他越过关羽,丝毫不惧地走了上前。
“太学地上的十六枚血字,王虎贲既然找到了这里,在此之前,肯定深究过那十六字背后的含义吧。”站在这位危险的虎贲将军身边,荀幽仰起头,不卑不亢道。
“这并不是那徐奇在太学行凶的借口!”王越的眼神有些闪躲,看样子确实对林珂背后的隐情有过一番了解。
“那请问除暴安良的王虎贲,请问将军你有替那位可怜的孩子,还有那位身世凄惨的女孩秉公持正吗?”荀幽只是简单问了一嘴。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发问,回荡在王越的耳畔,却让这位虎贲将军有些自惭形秽。
王越扪心自问,倘使没有襄阳徐奇,那个女孩凄惨的遭遇,那个婴孩无辜的惨死,这些龌龊之事,兴许就会被永远埋葬在洛阳的阴暗中。
前不久,他在太学中以狴犴之灵稍稍复原林珂生前的零星碎片,便已经知道了林珂的大概死因。
说一句死有余辜,都是便宜那家伙了。
但他到底是奉灵帝之命行事,纵然心中不情愿,可君命不可违,于是他顺着狴犴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也罢也罢,你们走吧,你去告诉徐奇一嘴,京师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待,以免露出马脚。”王越叹了口气,把身子背了过去,平静道。
他已经凭拳脚功夫尝试过带走荀幽,但在不拔剑的情况下甚至不能逼出那位红脸汉子的真本事,更不用说马车附近还有个同样不好对付的凶神恶煞的家伙。
他若是拔剑,兴许能拼个两败俱伤,但,又是何必?
能让忠义青龙与仁义金龙对那名士子相护至此,王越捶打着胸膛内心质问着自己,他是不愿意带走荀幽,找到那叫徐奇的家伙的。
既然眼下他已经出手过,也算无愧于君命,不敌别人,只能怪他本事不到家。
“既如此,王虎贲,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荀幽微笑着同王越拱手作别。
他既然敢只身走近这位虎贲将军身边,除了相信关二哥还有典韦的本事外,还有便是相信王越的为人,这位曾经敢单枪匹马入贺兰山斩羌族首领的游侠,荀幽相信他对于是非一事看重得很。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依旧值得信赖,这场突发的小插曲最终以他们安然离开告终。
目视着那一伙人渐行渐远,一辈子未尝败绩的王越摩挲着下颌的胡茬,缓缓转身。
头一次与人相争吃亏的他却非但没有什么心塞,相反,他倒是难得升起了股昂扬的战意。
“陛下,看来多年徘徊于京师,我的本事停滞许久,已经渐渐落后于天下英雄了啊。”王越忍不住感慨一声,不过他旋即扭过头,感受到了那座卢府中迸发出的气势,奇怪道:“那位卢中郎?这是何意?”
他身形一闪,只留下虚影一道。
曾经身为游侠中的佼佼,飞檐走壁什么的对王越而言仿佛家常便饭,属于是已经刻入骨子里的记忆。
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后,乘着夕阳黄昏,他便在没惊起半个仆人婢女的情况下,摸进了卢植的书房中。
“敢问卢中郎寻我何意?”即便身为虎贲将军,可面对卢植,王越仍是十分恭敬道。
“王将军,陛下既然派你出马想必是为太学中的那件事吧?”卢植捧着《三略》,询问起身旁的虎贲将军。
王越点点头,此事虽然隐秘,可面对当世大儒,刚在又在人家府邸附近发生了冲突,他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荀幽有问题?”卢植抬起眼眸,想向眼前的虎贲将军求证他心中的猜测。
“就算不是他,他与那襄阳徐奇肯定关系匪浅。”王越肯定地点点头。
“那王将军何故不从陛下之命,将那荀幽带走,拷问出背后的真凶襄阳徐奇呢?”卢植放下手中竹简,微笑问道。
“卢中郎既然心如明镜,将我喊来府上,又何必多此一问?”王越双手抱胸,想起刚才那个年轻士子,脸上浮现起一抹畅快的笑容。
他身后,狴犴之灵显现,将从林珂身上攫取而来的零星碎片一一展现在了这位当世大儒的眼前。
卢植站起身子,他看完王越拿出的那些零星碎片,喉咙哽咽,久久无言。
“今日之事,包括那惨死士子的零星碎片,王将军可以不用与陛下看这些腌臜的东西。”良久之后,卢植缓缓道。
“我本意便是如此!京城久待多年,今日与那红脸壮士赤手一战不敌,我也打算与陛下辞官,重去见识见识天下英雄了。”王越仿佛放下了心中那对官职的留念,卸下了一大负担,神色轻松道。
“拿得起,放得下,王将军倒是颇有些找回年轻时的锐意啊!”卢植来到这位虎贲将军的身旁,从自己的书房里取出了坛珍藏的佳酿在他跟前晃了晃,“不过这平素以来的古风侠气倒是半点不减,很对老夫的胃口,天色渐晚,不若共饮几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