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登门
在世人眼中,大儒蔡邕曾是京中那位陛下身旁的贵人,即便如今隐居吴会之地,吴郡中人也没有不敬重这位北方大儒的存在。
精通乐律,通晓经典,饶是吴郡顾氏都心甘情愿将家中子弟送往蔡邕门下求学,足见江东世家对这位大儒的器重,他们相信蔡大儒尽管今日困居一隅,日后朝廷若逢用人之际,势必会重新启用这位声名渐隐,却分明有真才实干的大儒的。
然而理虽是这么个理,可无论怎样光鲜的家族背后,肯定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颍川荀氏是如此,吴郡顾氏是如此,蔡邕如今表面光鲜的一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避难吴郡的他自然不会例外,大儒的名头又如何?吴郡士族的礼遇又如何?
这些都不足以解决他现在两肩逐渐沉重的压力担子,泰山羊氏的接济终究不能长久,身为一家之主由不得他不去承担家中上下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
然而当初将他贬谪的朝廷如今就仿佛忘记了他这么一号人似的,弃置一边不管不顾。
他也曾想过在吴郡继续他过去成日醉心音律,更正经文谬误的滋润生活,可看着女儿日渐长大,看着夫人的脸上皱纹渐生,年少时的理想抱负渐渐被冰冷的人情现实所击垮。
在朝中处处受宦官外戚掣肘的陛下不得不将他废黜,其实在江南修身养性了这么些年,过去的一腔热血其实早就渐渐失去了温度。
看着夫人的脸上不再有粉黛装饰,看着过去养尊处优的夫人渐渐为柴米油盐而斤斤计较,他两鬓渐生的霜白足够表明他心中的愁绪。
“凉亭饮茶却眉头紧皱,享受这深春美景,伯喈兄何故愁眉苦脸?”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蔡邕纷飞的思绪。
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在家仆的引领下,来者正是那位常与他相谈甚欢,乃至将儿子也送来他门下的顾家顾峦了。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莫非元叹北上,你家中那位夫人成日念叨把你吵得不行,来我这清净地避难不成?”十几年相熟知的关系,蔡邕对顾峦压根没什么礼貌性的招呼问候,直接了当地打趣道。
“当初你给雍儿赐字元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嘛?”顾峦抖了抖手中那壶已然香气四溢的美酒,直接不顾酒水的晃荡,按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今日春光正好,伯喈兄若是无事,你我兄弟可得好好喝上几杯。”
对顾峦的不请自来,这么多年蔡邕仿佛已经麻木了似的,给仆人使了个眼色,无奈道:“你去与夫人说说,弄几个爽口的凉菜过来,远来我这偏僻之地,要是就这么把群峰给赶走,也太没有做主人的道理了。”
看着那蔡府仆人领命退走的样子,顾峦顿时大笑起来,拍着蔡邕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拿起凉亭中两枚陶耳杯,分别倒满酒水后与蔡邕碰了碰,“淡茶静心,不过要是友人相见,哪里比得上烈酒畅快?”
顾峦很是豪气地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稍稍收敛起不正经,然后从腰间拿出了一枚小布袋放到了凉亭石桌的中间。
“盐?”并不怎么贪杯的蔡邕只是浅浅泯了一嘴酒水后,便细细摩挲着石桌中心那洁白似雪的东西。
他自然不担心友人会拿什么有毒之物来见自己,于是拿手指沾了沾那玩意在口中尝了尝,他惊讶地发现这不就是后厨中经常用到,必不可缺的调味之物吗?
然而在蔡邕的印象中,寻常百姓人家用的食盐大多掺杂不少杂物,饶是稍微富贵些的人家,后厨所用也决然不可能有这种精致如雪的食盐。
“此物,群峰你从哪里弄来的?盐铁向来是家国根基,此物味道杂而不乱,若是制成本钱不多,实乃利国利民之物啊!”蔡邕忍不住感叹道,就算远离洛阳几近十年,就算胸腔中的抱负逐渐热情不再,终日仍要读一读经文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大汉家国?
顾峦迎上友人的目光,哈哈大笑道:“我还当你早就清楚此事了呢,你难道不知最近徐州糜家在扬州的动作,而糜家与济南之间关系匪浅?”
蔡邕没理由不嗅出友人话中的意思,既然提及了济南,莫非此精盐也与那位近一年在济南声名渐起的郡丞有关不成?
一想起荀幽,由不得蔡邕他不感慨万分,不论是卢子干于书信中的大肆赞扬,还是亲眼所见,他对荀幽确实十分欣赏,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手书出那首望岳挂在书房,每日都仰头看一眼来回想他年轻时的壮志豪情了。
“该说不说,伯喈兄的你的眼光倒是毒辣无比,听说糜子肿精盐炼制皆出自吉乡候之手,徐州盐业如今得那位朱刺史鼎立支持,而扬州一向喜欢与来往行商做生意,此等精盐无异于天赐良机,糜子肿既然有意交好吴郡世家,我头上那群老家伙也乐得分一杯羹给这位徐州糜家的家主,现在来看,当初那些在背后数落我将元叹送往北方济南的老家伙们估计要不了多久又得来巴结我了。”顾峦摸着下颌的须髯,又畅饮的半杯酒水,佐着新送来的爽口凉菜,心情大好。
“这才一年的时间吧,泰山一别后,没想到不群已经开始联结徐杨二州的关系了,果真黄巾战场还有洛阳传闻的背后,并非他全部的能力,还真是英雄出少年。群峰,我们这群家伙也该服老了。”摩挲着手里的细腻精盐,蔡邕微笑着不加掩饰对那位后辈的赞赏。
顾峦同样哈哈大笑,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而是爽朗道:“要是越活越回去了才是我大汉的苦痛所在啊,元叹北上后曾写了一封家书寄回来,过往颓败的济南如今当真焕然一新,让元叹在那里历练,我也安心放心,我就说那小子日后势必能中兴我顾氏的。”
“不群去年曾经与我相邀,若是有意可携家北上,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客套的说辞,加之在吴郡住久了,也不愿南北颠簸,元叹怎么看?”蔡邕突然抛出了这么句话道。
旁边这位顾家人,尽管在顾氏中绝大部分人看来顾峦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可知根知底的蔡邕自然清楚顾峦的想法见解是平庸之人很难苟同的。
所以眼下在他有些迷茫的时候,蔡邕自然想征询一下这位朋友的意见。
“元叹与我的家书中提到,荀郡丞对兴修学堂一事十分上心,加之济南的经文典籍与天下差别极大,不过这点他也没有细说,我没见过吉乡候不清楚他的为人,但是伯喈兄既然对他万般推崇,那样一个人想必伯喈兄就算举家搬往济南,吉乡候决然不会亏待的,更遑论还有位礼贤下士的刘府君,伯喈兄你可真是多虑了。”顾峦白了一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蔡邕,没好气道:“不像被家族绑缚的我,你要是去了北方,这浩大吴郡,我该去找何人解忧啊?”
在顾峦的长吁短叹中,一位蔡府的门房匆匆小跑来凉亭中,朝着蔡邕恭敬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两人求见,来者自称荀幽,从济南来,是老爷的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