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冠服儒生微觉诧异,但也并未动怒,只是招手唤来一匹骏马,面对晁盖温言道:
“晁君不必如此!我这坐骑虽非良驹,但也足以驱驰。荀某以此答谢晁君救助之恩,还望晁君不要嫌弃。”
晁盖摸了摸递到自己手中的马缰,顿时有些发愣。
所谓“坐地起价,就地还钱”。
晁盖这么撒泼打滚,不过是想占点谈判先机,顺便看看这两人心性如何?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好说话,当真送了自己一匹好马!
晁盖正要回话,突然后方烟尘翻滚,吴用他们终于赶了过来。
这群人全副武装,杀气冲天,几人小队硬是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还未靠近,就见他们刀出鞘,弩上弦,直接摆开了战斗队形。
“大兄莫慌,我等率先来援,后方还有大军马上赶到!”
刘唐一声爆喝,声震四野。
显然他们并不清楚形势,只是看到战马倒毙道旁,晁盖又被别人围在了中间,担心他吃亏,所以故意吓唬对方。
所谓“匪过如筛,兵过如篦”,这年头的官兵可不是什么人民子弟兵,杀良冒功比起土匪更狠。
车队众人惊慌失措,顿时被吓得不轻,几乎就要四散奔逃。
眼看要出乱子,晁盖赶紧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我没事!你们不得无礼,都过来帮忙!”
晁盖不想昧着良心收了战马,可又委实舍不得,于是决定带人做点义务劳动,或者再补点差价,把自己良心给糊弄过去。
此时车队中很多马车虽然已被扶正,但却仍然落在田埂里面,就算用马也很难拉上来。
晁盖摆了摆手,示意荀彧两人稍待,然后带着焦挺他们去抬马车。
“大兄,这两人什么来头?看起来不是俗人。”吴用一边帮忙,一边低声询问。
晁盖哂笑道:“好眼光!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所谓‘颍川名士’——王佐之才荀彧荀文若,旷世鬼才郭嘉郭奉孝!”
颍川交通发达,私学盛行,历代名士层出不穷。
到了风云际会的乱世,他们这些颍川士人更是如鱼得水,名声显赫。
颍川本就是当年战国时的法家中心,所以颍川士人大多不是纯儒,而是向来兼习儒、法,崇尚权谋。
与此同时,颍川士人还继承了战国先秦时的“剽轻”遗风,做事锐意进取,敢以天下为己任。
有勇有谋,再加上他们这些人还极为抱团,在乱世能够脱颖而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到了此时,晁盖已经完全确认了他们两人的身份。
“王佐之才?旷世鬼才?不会又是吹出来的吧?”
刘唐不太服气,咋咋忽忽道,“就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有没有这么夸张?”
“颍川名士闻名天下,有没有这么夸张我不知道……”
吴用再次看了那两人一眼,低声道,“不过这趋利避害的嗅觉,倒的确是货真价实!”
“怎么说?”刘唐有些疑惑。
吴用淡笑道:“颍川位于雒阳以南,陈留之西,虽然经济发达,却是四战之地。
“如今天下尚未大乱,讨董也才起步,绝大多数人仍然还在观望。
“可这些人居然能够壮士断腕,提前呼朋唤友去北方避难。不愧为颍川名士,就这份嗅觉和果敢,的确非同一般!”
所谓故土难离,穷家难舍。
不到万不得已,以中国人的心性,是绝对不肯抛家舍业,轻易离开故土的。
事实上这一次,的确是荀彧事先察觉颍川要爆发大战,所以当即辞去亢父县令的官位,赶回家乡带领族人前去冀州避难。
与此同时,荀彧和郭嘉两人也在议论着晁盖他们。
“奉孝,你怎么看?”
“熊罴之将,虎狼之兵,不知礼义,但却不失仁义之心,是群豪杰之辈!”
荀彧淡笑道:“晁君还要拉你去见官长,你却说他不知礼义?”
“不过只是玩笑罢了!”郭嘉笑着摇了摇头,“他要真想抢马,就凭我们身边这几个仓头徒附,估计都没有他一合之敌。”
想到晁盖那双铁掌,郭嘉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荀彧点了点头,思索道:
“看他们旗号,应该是桥府君的人马。能以东郡郡守而威压整个兖州,桥府君果然名不虚传!”
“桥瑁?”郭嘉哈哈大笑道,
“这等桀骜虎狼之辈,也是桥瑁那厮能够节制的?想来不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看起来,这里面应该还有些故事!”
荀彧并不是看不出这些门道,只是不喜欢背后论人是非,故而含笑不语。
等把马车全部抬出田埂之后,晁盖擦了把汗,过来与郭嘉两人话别。
“痨病鬼,咱俩这下算是两讫了吧?你可不要偷偷记乃公的仇!”
晁盖一巴掌拍在郭嘉肩膀上,差点把他直接拍到地上去。
郭嘉挣脱晁盖的束缚,愤然道:“以晁君之猛鸷,吾等又敢说半个不字?”
“唉,你这样说,搞得晁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晁盖拍了拍脑门,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实话实说,不是晁某特意贪图你们战马,实在是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等需要尽快把骑术训练出来。
“到时候情况不妙,也能多个逃跑的机会!所以与脸皮相比,显然小命才更为重要,你说是吧?”
荀彧笑道:“晁君倒是快人快语,不过还未上战场,怎么就先想着逃命了?”
“未虑胜,先虑败嘛!”晁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眼神中隐含深意,“你们这些颍川人,不也是一样?”
“晁君认识我等?”荀彧微感诧异。
“俺大兄说你们一个王佐之才,一个旷世鬼才。俺倒是没有看出,这才那才的,比咱们又多了个甚才?”刘唐撇了撇嘴。
晁盖一巴掌抽了过去。“要你多嘴!”
荀彧和郭嘉对视一眼,顿时明白晁盖确实认出了他们。
不过他们两人此时名声未显,实在不知晁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荀彧早年曾被南阳名士何颙评为“王佐之才”,但那不过是士族之间互相吹牛逼抬身价而已,没人真把这当成多大个事。
——这年头,没能混出来的王佐之才多了去了!
至于郭嘉,仅仅只是一介寒门,更是没有几人知道。他虽然心气甚高,但要敢自认是什么旷世鬼才,估计能把别人笑死。
荀彧于是正式一礼,疑惑道:“敢问晁兄……?”
晁盖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荀彧。
“相遇即为缘分,无需穷根究底。晁某如今不过一介无名小卒,等将来名扬天下,尔等自然知晓!
“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晁某不想欠这个人情。这样吧,再免费送你们一个消息……”
郭嘉嗤笑道:“晁兄好气魄,也做得一手好买卖。一个消息,竟然就想换得一匹好马!”
“别不服气!”
晁盖不以为意,轻笑道,“先冒昧问一句,你们是要去河北,投奔韩馥韩冀州吧?”
荀彧和郭嘉没有说话,但心中却都有了一些郑重。
晁盖接着道:“看你们这样子,也算是默认了。那我的消息,对你们也算能有点参考价值。
“以晁某推断,韩馥斗不过袁绍,冀州迟早会易主。所以,晁某个人建议,你们暂时可投韩馥,但为其卖命就大可不必了!
“不知道晁某这个消息,能不能换得一匹好马?”
“晁兄原来是更看好四世三公的袁绍?”郭嘉不置可否。
“呵呵,也谈不上。”
晁盖摇了摇头,直接搬出了曹贼的那句千古名言,
“袁绍此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就算得了冀州,他也迟早成为别人的踏脚石罢了!”
荀彧愣了愣,摇头苦笑道:“袁公乃当今天下楷模。晁兄此言,实在是过于苛刻了!”
“晁兄不怕我等直接去投袁绍?他要听到你这评语,估计当真要与晁兄势不两立了!”郭嘉促狭道。
与别人不同,郭嘉一直都不看好袁绍。因此晁盖此言,倒是甚合他胃口。
“以两位大才,在袁绍那里能有什么用武之地?”晁盖挥了挥手,神色颇不以为然。
荀彧和郭嘉两人心高气傲,不可能做出告刁状那种没品的事。
此外晁盖如此说,也是故作惊人之语,给这两人留下点深刻的印象。
“那晁兄看中的英主,到底是何等英雄?”荀彧笑问道。
“当然是……”
晁盖微微仰头四十五度角,昂然道,“晁某自己!”
“哈哈,哈……”
郭嘉笑弯了腰,“晁兄果然豪气!那小可等人,就看你如何名扬天下了!”
荀彧微微苦笑,没有言语。
晁盖看着郭嘉叹了口气,忍不住插言道:
“你这人天赋奇才,晁某也不想因为一句戏言,而被你给惦记上。算了,再免费赠送你一个消息吧!”
“怎么说?”郭嘉有些莫名其妙。
“首先声明,晁某并不是诅咒你!先前戏称你为‘痨病鬼’,只是让你记忆深刻一些而已。”
“恩,晁兄请继续,郭某从不记仇!”郭嘉咬牙切齿,貌若并不在意。
晁盖不紧不慢道:“你这人虽看似放浪,实则心思深沉。
“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多智之人本就伤身,何况你还贪杯好色,药石不绝!
“如此没有节制,早晚必然反噬己身。所以晁某断言,你这厮活不了多久,迟早会把自己给作死!”
“啊,匹夫,士可杀不可辱!你个兵子实在是欺人太甚。郭某跟你拼了!”
郭嘉恼羞成怒,张牙舞爪朝着晁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