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牢到灵堂的路确实挺远的,祝新年倒也没让裴少桥一个人从头推到尾,中途他接替了裴少桥的工作,将赵迁推到了灵堂门口。
即使已经是遗骨回城的第二天了,但此时依然有很多百姓在外面排队等着给莒相敬香,看到一个消瘦且脏污的男人被板车运了过来,百姓们不由纷纷侧目来看。
此时赵迁已经醒了,但他四肢都不能动,只有头颅能左右旋转,他也知道有很多人在看自己,曾经身为君王的他拉不下脸面,只能不断摇头,试图躲避那些好奇的目光。
但为了给他疗伤,医修剪开了他的衣裤,此时的他衣不蔽体,全身上下都被百姓们看光了,颜面已经荡然无存,但好在他的模样变化太大,百姓们没人把他跟当初在咸阳城门口给秦王献宝的赵王联系起来。
祝新年和裴少桥两人一起把赵迁抬到了后殿,从后殿的大门望出去,隔着一道雕花石屏刚好就能看见莒魏的棺椁,两人直接将赵迁放在了门口,赵迁要么朝里看向白墙面壁,要么一转头就能看见棺材和灵位。
“你们、你们做什么?!”
看见了棺椁的赵迁极为惊惶,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放开寡人!寡人绝不死在你们这群宵小之辈手中!”
“你该不会以为外面那棺材是给你准备的吧?醒醒吧,你还能用得上金丝楠木?”
裴少桥弯腰俯身重重拍了拍赵迁的脸,掐着他的下颌让他转过头去,指着前殿的棺椁居高临下俯视道。
“看清楚了,那是莒相的棺椁,我们已经把莒相的遗骨请回咸阳了,他老人家会以王侯之礼陪葬先王陵,金丝楠木、黄肠题凑一样都不会少,而你,会在他老人家的坟前祭灵,然后尸体会被扔到乱葬岗去,现在天热,过不了夜你的尸首就烂了,连野狗都不愿意吃。”
受到刺激的赵迁不知哪来的力气,“蹭”地一下仰起了上半身,险些撞到裴少桥的脑袋,惊得裴少桥赶紧后退了几步,但赵迁支撑不住,很快又摔回了木板上。
“是你……是你……那天夜宴上是你怂恿秦王杀我……我都听见了!我全都知道!”
赵迁挣扎着看向祝新年,他瞠目欲裂,如果此时他能动的话,肯定要扑过去啃咬祝新年的血肉。
正在门口吩咐人去兵甲部调几台机甲过来的祝新年闻声斜睨了他一眼,漠然道。
“你听见了?你听见了什么?说来听听,我是如何怂恿王上杀你的?”
赵迁重重吸了几口气,用嘶哑的嗓音厉声道。
“你故意提及莒魏的事,让秦王对我心生芥蒂,莒魏是帝师,是秦国的功臣,你当众说要为莒魏迁坟,让秦王下不来台,为了彰显自己尊师重道的孝心,秦王只能杀了我来成就他礼敬贤臣的名声!你好深的心计啊!祝新年!你没在邯郸杀我,把我带回咸阳就是预谋着这一天吧?!”
祝新年猝然笑出了声,他这个人对外一向不爱笑,情绪是非常内敛的,赵迁见过他几次,他几乎一直都处于非常平静的状态,只有在提及莒魏的时候会动怒,方才赵迁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做好了祝新年会生气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赵迁一愣,便听祝新年道。
“难怪众人都说赵王‘头脑聪慧’,您这脑袋要是再不聪明,天底下估计就没有聪明人了。”
赵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因为你臆想我让王上杀你,所以你就让自己的儿子藏在泔水车上想逃出城去,害儿子被抓凌迟了几百刀,又给赵嘉写信,想要去投靠他,结果被自己的亲哥哥拒绝,还把全家害进了天牢,吓得赵萍儿第二天就回归西天,你这样的君王、你这样的父亲可真是天下难寻的‘聪明人’啊。”
“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他们!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的儿女即使化为鬼魂,也要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赵王尖声大喊了起来,声音传到外殿,引来一些百姓探头张望。
裴少桥一步上前狠狠给了赵迁一记耳光,瞪着他道。
“你再敢喊一声我就把你送回天牢去,让狱卒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不知是巴掌起了作用,还是天牢的名号震慑到了赵迁,他虽然愤恨,但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真可怜,你都快死了,竟然还不知道你自己和你的妃嫔儿女都是因为什么死的,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可悲的人了。”
在祝新年嘲讽的语气中,赵迁拧起五官,质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杀害你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日夜宴,从头到尾我都没跟王上提过‘赵王’二字,更没有说过要杀你,你是被自己的恐惧和臆想害死的,你的妃嫔儿女日后若是化为怨鬼,也该是找你赵迁讨债。”
赵迁脸色骤然煞白一片,他的四肢不能动,只能不断用后脑撞击身下的木板来发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你胡说!你骗我!你骗我!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女!你还想狡辩!”
面对赵迁的斥责,祝新年不再言语,他不用跟赵迁解释太多,只用在赵迁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很快赵迁就会自己胡思乱想从而陷入懊悔与绝望之中,最后带着悔意死去。
“你也不剩几天活头了,就好好躺在这里回顾一下你愚蠢的人生吧,想想你做了多少错事、害了多少人,下辈子若侥幸还能投胎成人,可别再做这遗臭万年的祸害了。”
裴少桥找医修要了一根银针,他虽然对医术完全不通,但知道人头顶上有个非常重要的穴位,只要拿针扎住了人就不能动了,可以防止赵迁过于激动而自杀自残。
这本是天工学院教导机甲班学生在战场上对付敌军俘虏的招数,裴少桥他们以前练过很多次,但没有实战用过,他捏着银针在赵迁头顶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穴位扎了下去。
多年未练技术生涩,这一针下得有点深了,赵迁一声痛呼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因为针一旦扎下去人连话都不能说了,除了转动眼球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更别谈咬舌自尽之类的大动作了。
医修看他下针的动作五官一拧,颇为无奈道。
“副都尉大人要扎针可以让下官来,刚才您再扎偏半寸这人就瘫了。”
裴少桥挥挥手道:“无事,瘫了就瘫了吧,只要不死什么都好说,对了,接下来这五天你就别回兵甲营了,在这把人看住了,别让他死了,无论如何要保证他活到莒相下葬的那一天。”
医修没有权力决定自己在哪当差,对他来说祝新年和裴少桥的话就是军令,副都尉大人让他待在灵堂,他就只能在这待着。
“是,那下官差人去兵甲部告知一声,记个档吧。”
“不用,待会我正好要去兵甲部,会帮你给管事的说的,你就负责把人看住了就行,他要是死了你可得负责。”
医修看了一眼木板上的赵迁,人都成这样了,想死也是很不容易的事,除非他突发心悸猝死,不然还能活很久呢。
“是是是,下官明白,副都尉大人请放心。”
有了医修的保证,裴少桥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和祝新年离开了后殿,一同往前殿走去。
“天色不早了,你还去兵甲部做什么?”祝新年问道。
“昨天考完三阶正好遇到裴元魁,他让我去东营找总指挥使,说有水师营的事情要吩咐,但我想着要回来跟你一起守灵就说今天再去,这会距离闭营还有时间,我骑马过去赶得上的。”
祝新年将裴少桥送出灵堂大门,在裴少桥翻身上马之前拉住了他,道。
“要是总指挥使让你即刻去水师营赴任,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莒相这边有我和陈清婵,你一个副都尉,在建营这种大事上面不好缺席。”
裴少桥“嗯”了一声,道:“知道,他要非让我去那我就去呗,现在我都升三阶了,总不至于被嘲笑了吧?”
只见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缰绳扬鞭而去,挺拔的背影引来长街上无数女子驻足观望。
正在排队等着给莒相上香的百姓们发出赞叹声,祝新年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听见队伍中有个妇人正在跟身旁的男人感慨道。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看看这裴家小公子现在的模样,可真是丰神俊朗,谁家女儿要是嫁给他了那可真是好福气啊,只可惜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攀不上裴府的高枝啊。”
身旁的男人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福气?什么福气?那裴家小公子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吗?从前他为了偷看怡梅院的姑娘,大半夜带着几个毛头小子爬上树,结果压断了树枝把我家屋顶砸老大一个窟窿的事你忘了?谁家好人能干出这种事啊?”
“哎呦,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修屋子的钱都赔了,你还成天念叨这些,那裴府赔了那么多钱,修房顶才花了多少?剩下的还不是让你拿出去喝花酒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呢,好歹裴府家大业大,你有什么?穷得都快喝西北风了,还敢说嫁进裴府没福气,那嫁给你就有福气了?!”
妇人毫不示弱,一顿回怼把男人说得无地自容,香也不上了,羞红了脸扭头跑了,围观的百姓们哄笑起来,纷纷劝道。
“哎呀,你家男人不喜欢裴小公子就算了呗,不强求,这不祝将军还在这吗?咸阳城中应该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要祝将军做女婿吧?”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朝祝新年看了过来,吓得祝新年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连滚带爬”逃回了灵堂中,逗得外面一大群百姓在他身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