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祝新年他们赶在六月之前将莒魏的遗骨迁到了咸阳城。
莒魏离开咸阳二十年,如今终于魂归故里,这一天虹光从天而降,百鸟在咸阳城上空盘旋啼鸣,秦王及一众王公大臣悉数出城三十里地迎接,秦王甚至亲自走下轿辇扶棺入城。
这是秦王继上次灭赵之战大军凯旋后第二次出宫相迎,除了看在莒魏三朝功绩无人可比的份上,也是尽了师生一场的孝道。
莒魏虽然是三朝帝师,但他主要的功绩集中在前两位先王在世的时候,他也的确做过秦王嬴政的帝师,但没做几年就因为祝新年的事情离开了咸阳,至此就没有再回来过。
秦王能记得这份短暂的师生之情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祝新年不想深究他是真的为莒魏尽孝,还是为名声做给百姓们看的,只要秦王这样做了,莒魏的生前身后名也会因为秦王亲自扶灵一事而留名千古。
朝廷在咸阳城中为莒魏建了一处停灵的地方,棺椁将在此停留七日,由修真者日夜不间断做法守灵,同时供百姓们燃香悼念。
虽然莒魏已经离开咸阳二十年了,但百姓们竟然还都记得他的功绩,听闻莒相遗骨回城,天不亮就有很多百姓到了停灵的地方大排长龙,等候几个时辰就为了最后拜一拜这位声名显赫的莒相。
在鱼贯而入前来祭拜的人群中,祝新年一眼看到了陈清婵,她没有仗着自己跟祝新年的关系用特权提前进来,而是跟着百姓们一起排队,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轮到她进入大堂来上香。
此时外面烈日当头,晒了一早上的她脸颊泛红,鬓角不断有汗珠落下来,在上香之前她特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脸,尽量以最好的仪容来敬香。
祝新年等着她上完香之后把她叫到了身边,又吩咐人给她倒了杯凉茶水,问道。
“朝廷不是下了告示,说有官职的人可以头一批进来吗,你怎么不跟那些官员们一起来?外面那么大的太阳,不晒吗?”
陈清婵确实是热狠了,接过凉茶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了,脸颊上新渗出来的汗水随着她仰头的动作顺着下颌划过雪白的脖颈,落进衣领中消失不见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城墙造物办中埋头整理设计图,完全没出来过,不知道莒相遗骨今天回城,早上下值休沐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百姓们都往这边来,我问过才知道棺椁已经送到灵堂来了,于是就跟着一起排队来上香了。”陈清婵解释道。
祝新年知道陈清婵一旦开始认真研究偃术,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他离开咸阳之前才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休息,但看陈清婵现在眼下的阴翳就知道她肯定又熬了好几个通宵。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等人少一点再来也行,你看你现在都快站不稳了,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吧。”
“那怎么能行,莒相都回到咸阳城了,我自然是要跟你一起为他守灵的啊。”陈清婵摇头道。
“守灵晚上来也行,你先回去休息一会,等王上和诸位大臣回宫之后再来也是一样,老魏头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虽然祝新年都这样说了,但陈清婵还是坚持拒绝,道。
“那可不行,礼节不能废,若我跟你没关系也就罢了,但我俩关系在这,按照规矩,我就是该陪着守灵才是。”
见祝新年脸上慢慢浮起笑意,陈清婵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强调道。
“是朋友关系!你不要乱想!裴少桥他也应该在这守灵的!”
祝新年挑眉道:“我什么都还没想呢,裴少桥那小子赶着去兵甲部参加每月例行的升阶考核去了,考完了就会过来,那你就在这待到他来了再回去吧,不准说不,你只有一天休沐的时间,难道还想今晚熬通宵,明天再接着当值吗?”
为了完成朝廷建设水师机甲部队的任务,别说陈清婵了,连偃师陈大人都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可以说祝新年他们离开了多久,参与此计划的偃师们就熬了多少夜,每天能浅眠两个时辰就算不错了。
人如果长期睡不好会影响反应速度,而设计图纸又是不能绝对出错的事,所以休息非常重要,陈清婵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一直熬到明天直接去当值,所以只能应下了祝新年的话,答应他等裴少桥来了之后就回家去休息。
此刻大堂后面有秦王和一众高官在为莒魏守灵,寻常百姓到大堂门口就得止步,只能远远看一眼棺椁,敬了香就得离开。
陈清婵官职不够,也不能在大堂上久留,于是祝新年带着她离开了大堂,寻了处侧殿清凉的地方坐下了。
侧殿中是一些有身份的官员女眷在法师的指引下正在为莒魏抄写经幡祭文祈福,裴夫人刚好就在其中,她听见祝新年的声音抬眼一看,正好就看见祝新年带了个姑娘进门。
那姑娘的模样虽然算不上是天下无双,但在裴夫人这辈子见识过的所有王侯将相家的女儿中也能排上前几,最引人注意的是这姑娘的气质清冷独立,与高门权贵家娇滴滴的女儿们大相径庭。
只见祝新年引着那姑娘坐下了,法师拿来了白布和笔墨,给了祝新年一份样本,让他们照着抄写就好。
祝新年另外又寻了个坐垫,坐到那姑娘身边,跟她一起抄起了祭文,两人还小声说了些话,但裴夫人没听清。
为了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裴夫人脖子伸得不能再伸了,旁边的另一位高官夫人看见她这模样,不禁好奇问道。
“裴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裴夫人赶紧坐直了身体,轻咳道:“无事,只是年纪大了,坐久了这腰和脖子受不住。”
对方露出一副“十分理解”的神情,裴夫人老来得子才生了裴少桥,别看裴少桥年纪小,裴大人和裴夫人可都已经不年轻了,让他们一个守灵一个抄经,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
“要不您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前些天我请宫中的御医来府上问过脉,大夫说久坐气血不活,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尤其要注意,正好这经幡也抄得差不多了,不如我陪夫人出去走走吧?”
其实裴夫人身子骨相当硬朗,一点不需要出去活动,但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又不好拒绝,只好跟着人家一起出门去了。
“刚才出门的那个个子高些的夫人就是裴少桥的母亲,她方才一直在看我们。”
裴夫人前脚刚踏出侧殿大门,后脚祝新年就开了口。
陈清婵闻声手指一抖,一滴浓墨差点落在写了一半的经幡上,吓得她赶紧收手,墨汁滴到了地上,幸好桌案上的经幡没有毁坏。
“裴夫人?她看我们做什么?”陈清婵问道。
“你忘记她之前给我看画像的事了?咸阳城中各位夫人们都知道我跟裴少桥关系好,就都请她拿画像给我看。”
陈清婵闻声目光一沉,落笔的力度也加大许多,幽幽问道:“有看中的吗?”
祝新年耸肩道:“裴少桥跟裴夫人说我已经有相好的姑娘了,让她母亲不要再收画像了,刚才裴夫人盯着我们看,估计是认为你就是裴少桥说的那个姑娘吧。”
陈清婵刚刚褪热的脸颊“唰”地一下又红了,她低下头去,鼻尖几乎要戳到经幡上了,咬牙低声道。
“你在莒相的灵堂上说这些浑话不怕他老人家夜里去找你吗?”
祝新年无声轻笑起来,反手拍了拍世隐明光的刀柄,问道:“老魏头,你生气吗?”
世隐明光轻震了一下,祝新年立刻道:“你看吧,他不生气,咱俩每次说话他都听着呢,要生气的话早该托梦骂我了。”
“他、他又没说话,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啊?”
陈清婵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放下毛笔用双手捂着脸,嗔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啊,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怎么就变成无赖了呢?”
祝新年作势起身道:“那算了,我还是回大堂去吧,省得老魏头听了你的话,晚上真的托梦来骂我了。”
“哎!”
陈清婵眉心一蹙,立刻伸手拉住了他,道。
“我没让你走,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打理长街上的那套宅院吗?我最近差事忙,没来得及仔细收拾,就简单布置了一下,钥匙在这,你有空自己过去看看吧。”
祝新年顺势又坐下了,从陈清婵手中接过了铜钥匙,在手中抛了抛,道。
“我都还不知道那所宅院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长街上,离王宫不远,斜对面就是咸阳城最大的酒楼,到时候你跟裴少桥两人吃喝有地方去了。”陈清婵道。
“怎么是我们俩吃喝呢?当然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啊,再说了既然现在我在咸阳城有住处了,咱们吃喝聚会还用去酒楼吗?到时候等我招几个厨子入府,想吃什么现做就行。”
祝新年将钥匙揣进了怀里,感慨道:“说起来,我真怀念在太平川吃炙肉的日子啊。”
陈清婵闻声点了点头,虽然当时的炙肉没有太多的调味,只能靠着一点盐巴借点咸味,但当时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抢食的快乐是那以后满桌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既然现在有条件了,那就再吃一次吧,等莒相的葬仪结束之后,我寻个休沐的日子带着厨子去你府上,咱们做炙肉吃。”陈清婵提议道。
祝新年眼睛一亮,道:“好啊,不过厨子就不用了,炙肉这东西简单,我们自己做就好了,等待会裴少桥来了我跟他说,他肯定也馋得不行!”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让家仆去城里屠户那边定最新鲜的羊肉送到你府上去,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挑肉,可不是什么部位做炙肉都好吃的。”陈清婵道。
“好,你看着准备就行,裴少桥马上要去水师营当差了,以后也说不准多久才能回来一趟,赶在他走之前我们再聚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