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营营房前后都非常整洁,毕竟是军营之中,每日都有士兵轮值打扫,再脏也脏不到哪里去,祝新年他们随便扫了几扫帚就扔下工具开始值夜守门了。
趁着月色,祝新年施展灵识将整个西营环视了一周,发现西营中一共有两处营房,一处是给他们这些尚未入伍或者刚刚入伍的新兵住的,另一处则是给老兵们住的。
两处营房气氛迥然,新兵这边一片死寂,而老兵那边却十分活跃,他们在营房中说笑着,甚至把今天新来的这群学生在营地中闹出的笑话拿出来颠来倒去地聊,为他们寡淡的巡城生活增添了一丝趣味。
被人当做笑话肯定是令人不悦的,祝新年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了,这些早他们几年毕业的老生也完全没想着什么同师门相互帮助的事,只想着取笑别人,用别人的笑话来填充自己无趣的生活。
祝新年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在天工学院的时候人的心思更加单纯,虽然也有如戚华、黎芦那般暗中使坏的人,但总归大家见面时相互叫一声师兄师弟,彼此之间也不会有现今这么深的隔阂。
他从老兵营房那边撤回了灵识,即使继续听下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无聊的取笑罢了,他顺着老兵营房往前看,靠近辕门处有一座重兵值守的地方,那是将领们上值点卯的位置。
机甲营中的寻常士兵是没有休沐时间的,吃住都在军营中,至三等先锋官以上的将领如在城中有家眷,则每十天可以告假休沐一天,营尉之上则可以满五休一。
若未轮到休沐之时,将领们便住在军营中,先锋官以上的将领居住环境比寻常将士好一些,便都住在那辕门旁的单间营房内,不用去挤大通铺。
军营中的生活环境自然比不上天工学院,住惯了双人间的学生们哪里接受得了几十个人一张床的大通铺,但人都到了这里,不睡大通铺就得睡地上,不少学生做了半个时辰的心理准备,才终于愿意爬到铺上去,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声中睁眼无眠。
在将领营房的旁边就是西营大牢,这牢房是地牢,在将领营房侧面有个往下的通道,用灵识看来里面黑黢黢一片,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秦国的律法是非常严酷的,估计送进去的人已经受刑半死不活了,即使有命从这里离开,也得落个终生残疾。
今日冲撞马车的那个人,和脚踩宝珠的百姓估计都已经在里面了,为了让他们吐出真话,狱守们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无法从他们嘴里得到真话。
这就是繁华而残酷的咸阳城,繁华在明处、残酷在暗处,没有人能危及到这座城的安危,所有的罪恶都会被带到暗处解决,哪怕是错杀八百,也不会放过一个。
忽然吹来的夜风似乎更加寒冷,祝新年裹紧了衣领,他们所有人都还穿着天工学院的校服,此时根本抵挡不住咸阳城的寒夜,说是兵甲部会给他们发放新衣,却又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寒夜漫长又无聊,跟祝新年一起值夜的学生有些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有些则抬头数星星,祝新年则用灵识把军营中所有地方都逛了一遍,连马厩、兵器库、机甲库、造物处都没放过,一圈转回来,却发现夜尚未过半。
如此无聊的时刻,除了练气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了,祝新年刚想运气,却听见营房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边同样有几个学生也听见了那声响,正一同朝身后看去。
“我过去看看吧,后面风大,你们就别去了。”
祝新年活动了一下冻麻了的双腿,反手握住世隐明光的刀柄,贴着营房墙壁慢慢朝后方走去。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但能够肯定对方是个人,而不是误闯进军营的动物。
“谁在哪里?!”
祝新年低声轻喝了一声,如果是寻常想要进军营偷窃的毛贼听见声音就该吓跑了,来刺探军情的人也该知道要隐蔽行踪,但祝新年刚刚走过拐角,却看见一个人影从围墙上摔了下来,刚好摔在泥地上,声响不大,但人好像摔得不轻。
那人影抱着腿在地上打滚,虽然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但祝新年还是觉得那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十分眼熟,他用灵识一查探,果不其然那就是裴少桥。
他赶紧跑了过去,要知道裴少桥可是个腿断了的伤员,从那么高的围墙上摔下来,两条腿估计都保不住了。
“你这是在干嘛呢?半夜想偷跑出营啊?”
祝新年永远搞不清裴少桥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腿都断了,竟然还敢爬墙,是真不想要自己另一条腿了啊?
他赶紧将裴少桥从地上捞了起来,将他拖到了干净的地方,伸手一摸裴少桥的腿,还好夹板没散,另一条腿也没断。
“痛死……痛死我了……”
裴少桥不敢发出声音,怕把营房里的人吵醒,只能一直咬着自己的手腕硬挺,此时已经疼出一身汗了,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谁家好人建这么高的围墙啊……”
祝新年哭笑不得,只能把他扶着坐了起来,无奈道:“这里是军营,围墙能不高吗?你大半夜这是做什么呢?不知道自己腿断了啊?还瞎折腾?”
裴少桥疼得直抽气,咬牙道:“我不是偷跑出营,我是刚回来,我娘不知道从哪听说我来咸阳了,还知道我腿断了,跟我爹以死相逼非要我回家去,你们走后我爹就来接我回家去了,说是明天一早再送我回来,我想这哪成啊?走的时候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的,回来的时候再被大家注视一遍我这脸要往哪搁?”
“所以你就半夜从家里跑出来了,想自己翻墙回营?!”
虽然祝新年已经跟裴少桥一起相处很多年了,但裴少桥每次离奇的行为还是能深深震撼他的内心。
“这墙两丈高啊……你瘸着一条腿怎么爬上去的?”
祝新年压根想不到裴少桥用了什么办法来翻墙,但这似乎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晚上查营你告假了吗?点名不在的话是要按夜不归营处置的啊。”
“查营?什么查营?我走的时候跟我堂兄说了,他让我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但我娘不让我走啊,她还说要让我在家把腿伤养好了再入营呢,要不是我晚上从小门溜出来,估计你再想见我就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裴少桥对他即将面对的暴风雨一无所知,当然了,作为郎中令唯一的宝贝儿子,西营尉官的堂弟,那邓昌玉可能还真不敢动他,这场暴风雨究竟会不会落到他头上还很难说,毕竟人家可是被郎中令亲自接走的。
“咦……不对啊……这大半夜的你为什么在营房外面啊?军营里也用不到咱们学生值夜吧?”
裴少桥腿上的痛感散去了一些,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此地见到祝新年也是一件很不应该的发生的事情。
祝新年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握拳轻咳一声,道:“不该问的少问。”
一般来说祝新年是没有什么秘密瞒着裴少桥的,除非是很丢脸的事,裴少桥一下洞穿了祝新年的表情,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揶揄他道。
“哎呦呦,是不是挨罚了?让我猜猜,你们送宝物去国库回来晚了吧?”
他用十分贱兮兮的神情朝祝新年挑眉,顺便用肩膀撞了祝新年一下,贱笑着问道。
“老实说吧,你们上哪偷着玩去了?那国库离西营可没多远,我这样腿断了的一天也能走两个来回呢。”
祝新年“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蹙眉道:“我要去受罚了,你不是说腿瘸了还能一天来回国库两次吗,那你自己想办法爬回营房去吧。”
眼瞧祝新年真要走,裴少桥赶紧扯住了祝新年的裤腿,耍赖央求道。
“别啊,天寒地冻我在这坐一晚上就成冰雕了,你别走,你不能看着兄弟我被冻死啊……”
祝新年被裴少桥抱着腿缠得不行,任由他这样嚎下去很快营房中的人都要被他吵醒了,他只能把人扶起来带到了营房前面,与一众受罚的学生一起值夜。
“嘿?你去一趟那后面怎么还变出个人来了呢?”
索天河打着哈欠朝他俩回头看来,一看见裴少桥那浑身是土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他一笑,引得其他学生也全都回头张望,大家相处久了,都知道裴少桥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没干好事。
“你这是翻墙没成功摔下来了吧?”
索天河捧腹大笑,道:“这西营的围墙是不是比太平川上的高多了?”
其他同学也揶揄道:“裴公子失手了啊,要不等腿好了再试试?”
裴少桥在天工学院上蹿下跳那是出了名的,他会半夜爬墙这种事在同学们看来根本就不稀奇,只是大家还不知道他到底是爬出还是爬进。
“就你们知道的多,我就不能是起夜摔了一跤?”
裴少桥半夜从裴府赶回来,就是担心被同学们说自己到了咸阳之后耍特权,也担心堂兄裴元魁继续拿自己做例子杀鸡儆猴,如索天河这些关系好的同学相互揶揄几句也就没事了,但其他同学知道他夜不归营的话保不准又要往“世家”“特权”方面去联想。
被罚值夜的学生们但笑不语,他们知道裴少桥睡着之后跟死猪一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起夜摔倒的事情发生,只是大家关系都不错,也没人有继续深究的意思,相互笑两声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别光扯我,你们又是为什么被罚值夜啊?我问祝新年他还不肯说,是不是去国库的路上偷着去玩结果回来晚了?”裴少桥尝试转移话题。
学生们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一听裴少桥这样问,立刻就七嘴八舌开始抱怨他们遭受的不公正对待。
裴少桥还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脚下大地突然一颤,紧接着一声爆响传来,好像是有什么深埋在地下的东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连整座西营都为之狠狠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