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年跟着洪儒去长老院见了秦宫来的宣令使者。
那些宫里人一见到他立刻拜伏,一口一个“公子”地喊他,听起来毕恭毕敬,但眼神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祝新年,看架势像是要把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仔细了才好。
祝新年知道,这些人是替秦王来审视他的,他们回去之后如何跟秦王复命,很大程度上会决定秦王日后如何看待祝新年。
自古君王身边的那些人一张嘴可抵十万兵,祝新年不想给天工学院惹麻烦,于是就放任那群人打量自己,反正他们也看不出个花来。
“公子失踪多年,王上还是近来在齐国天灾一事中偶然听见您的名号,才知晓您竟在天工学院中修习,本该立刻迎您回咸阳相聚,无奈那无耻赵国大军压境,王上每日为此忧心不已,恐暂时不能与您相见……”
宫里人说话总是周到,他们一边说,一边注视着祝新年的反应,而且话不说完,更不宣令,就等着祝新年自己作出反应。
要论聪明,祝新年只会比他们更聪明,秦国一统天下已经是历史事实了,无论秦王如何猜忌他弟弟赢年,也不会改变史实。
所以,无论赢年这个人在此时作出何种选择,都不会影响秦国最终一统天下的结果,唯一会发生变数的只有赢年自己的性命。
如果选择主动替兄征战,他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说不定还能在后世青史留名。
但要是无动于衷,甚至抗拒出征,那他的性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祝新年又不傻,他当然会选择活得更久的那条路,于是他立刻拱手,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急声道。
“赵国无耻之贼,竟令王兄忧心,我与王兄一母同胞,如今学有小成,自当为王兄分忧,请各位使者为我向王上请命,一定让我上阵杀敌,定取那赵将首级来献王兄!”
使者立刻伸出双手来将他的手臂托住了,连声劝道。
“公子对王上的赤诚之心实在令人感动,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公子年纪尚小,岂能去那危险之地呢?”
好家伙,都说了主动请命了,竟然还来个三推四请,这群咸阳来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早点答应了回宫复命双方都轻松啊。
祝新年低头翻了个白眼,好嘛,既然要装,那就看看谁装得更像吧。
他立刻将腰弯得更低,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哭天抢地道。
“今年新年我便该年满十六,正是行军打仗的好年纪,而且为王兄分忧为重,岂可苟利个人生死?!若来日我战死沙场,也是全了我报效秦国、报效王兄之心!望使者切莫阻拦!”
他身为秦王胞弟,腰都快弯地上去了,那些使者虽然是替秦王来考量他的,但也不敢擅据公子年上位,于是各个扶着自己的老腰勉力躬身,几个年纪大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祝新年心中暗自发笑,又听那群使者声音颤抖道:“既然……既然公子对王上如此忠心耿耿,我等也不好强加阻止,便愿……愿公子旗开得胜!”
好不容易把话讲完,那为首的使者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旁边长老院的长老们赶紧上来扶了一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使者的老腰怕是保不住了。
“这是……这是秦王御赐先锋虎符,可调兵遣将千人,请公子收下此符,带领天工学院所有四阶弟子赴边境御敌!”
祝新年眉尾一挑,这虎符都带来了,看来要么是让他带兵出征,要么就是带兵来他抓啊。
他暗暗呼出一口气,感慨幸好自己有上帝视角熟悉历史,不然这一波就被秦王算计了。
“是,请使者回宫禀告王兄,臣弟定叫那赵军有来无回,若不完成任务,甘愿提头来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群秦王使者即使有再多顾虑也差不多都打消了,在他们心里,祝新年俨然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其忠心无可怀疑,只是能力究竟如何,还得看他真正上战场之后的表现。
几名使者捂着老腰一瘸一拐地被长老们送走了,看他们走路那模样,这腰没个半年是别想直起来了。
“你真的做好准备上战场了吗?”
洪儒十分担忧,以前降妖驱魔、行走江湖终究有人作保,如今上了战场,人人都以命相搏,危险程度可不是学院里这些小打小闹能比拟的。
祝新年转着手里的鎏金虎符,轻笑道:“人家虎符都送来了,无论我有没有做好准备,这一趟我都不能不去。”
“赵国虽然在长平之战后一直没完全恢复元气,但赵军也曾是虎狼之师,此番带兵御敌,你可有打算?”
“打算?”
祝新年自嘲一笑,摇头道:“实不相瞒,我连兵书都没读过……”
天工学院机甲班的兵法课程是从六阶开始的,这不是马上就要开课了吗,祝新年却无福上这门课。
“那怎么能行?!虽然行军打仗形势多变,将领不一定完全按照兵书所写来指挥行事,但兵法是基础,没有基础,你连军队都调遣不明白,又该如何指挥作战呢?!”
祝新年摸着下巴沉思,道理他都懂,但这不是没时间吗?但凡能选择,他也想留在学院好好上完兵法课啊。
“只能去万象阁把兵书借出来,带着路上挑灯夜读了,能补多少是多少吧。”
祝新年无奈地耸肩,他虽然知晓历史,有那么一点上帝视角,但兵法这玩意他是真的不会,也就小时候看过《三十六计》,至于那玩意要怎么运用到实战中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洪儒提出的问题也是祝新年自己的担忧之处,他知道历史最终的结果不可更改,秦国是一定会一统天下的,但他自己的性命却没人作保啊!
历史书上又没记载赢年这个人物,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被从历史上抹去啊!
祝新年瘪了瘪嘴,赶紧道:“事不宜迟,前线催得紧,估计学院点了人数就要出发,我得赶紧去万象阁借书,六阶班明天就要开始上兵法课了,书可别让他们借完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中,洪儒赶紧拦住了他。
“万象阁的书都是古籍竹简,你行军在外带着这些东西难免不方便,我那有些轻便的兵书,就送给你带着吧。”
有轻便些的兵书随身携带自然是好事,祝新年便跟着洪儒回了公斋。
这还是学生公斋修好之后他第一次进来,裘夫子看见他时无比激动,连训斥新生的事也抛到了脑后。
“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真够久的,不过你小子倒是厉害,现在你的名号可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啊。”
虽然是被裘夫子夸赞了,但祝新年还是叹了口气,要不是这回闹得太大,秦王说不定还没这么快盯上自己呢。
不过转念一想,当燕国的太傅鞠武被押进咸阳的那一刻起,秦王的视线就已经盯到了“祝新年”这个名字上。
如果“天命助秦”者只是一个能力平平的普通人,燕国怎么可能大费周章打他的主意呢?
秦王又不傻,他自然知道其中关窍,所以无论祝新年有没有在燕国闹事、有没有在齐国消除天灾,这君王的忌惮早就如春草一般疯长了。
“好不容易回来了,拉着个苦相做什么?明日开课,记得早些下来晨练,让我看看你的刀法退步了没有。”
“那可能得等我回来才能再得您指导了。”
祝新年满脸苦笑道:“我马上就要上前线打仗去了,能不能回来还得另说。”
“上前线?打仗?”裴夫子全然不信:“开什么玩笑?哪有六阶弟子上战场的?这你莫不是想偷懒寻的借口吧?”
祝新年双手一摊:“要真是开玩笑就好了,我跟洪儒师兄上去拿点东西就要走了,您应该也看见了,今年刚满四阶的师兄师姐们都在收拾行李,大概今天夜里我们就要出发了。”
裘夫子瞪大了眼睛,惊诧道:“可他们是四阶啊!早几个月提前参军没有问题,可你是六阶啊!你去做什么?送死吗?”
祝新年“哎呦”了一声,抓着头发道:“您可别咒我啊!”
“我咒你做什么?我咒的是那下令的人!”
裘夫子愤怒道:“但凡有一点人性,都不该让一个六阶弟子去战场上冒险!难道我们秦国无人可用了吗?非要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上战场?!”
祝新年无法回答裘夫子这个问题,哪怕天下所有人都觉得这道命令不合理,但只要它是从秦王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合理的。
且不容反抗。
“您就少说两句吧,那秦王使者还在长老院没走呢,这要是被他们听见了,定要把您抓走投入大狱里去,到时候您一走,御兽班的师兄们再把灵兽带进来拉屎拉尿可就没人管了。”
裘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小子!灵兽重要还是你重要?!要是能换得你不上战场,我就是真去蹲那大狱又何妨?!”
祝新年的本意是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心头一热。
虽然他远在咸阳的胞兄并不信任他,但这天工学院中的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担忧的。
祝新年走上前去,用力抱了抱裘夫子,春秋战国时期可没有这种礼节,倒是吓了裘夫子一跳。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祝新年朝裘夫子允诺道:“无论战况多么惊险,我都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自己,活着回到天工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