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年把曾笑然送回了膳堂宿舍。
老嬷们一看他那模样都吓坏了,赶紧给他拧了热帕子敷眼,又有人忙不迭去找医修取安神的药回来。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嬷们都是历经过生离死别的,大家围坐在曾笑然床边安慰着他,纷纷说要曾笑然以后就把她们当家人。
人在悲伤的时候被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移注意力,情绪倒也没那么激动了,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之后疲倦感也涌了上来,没一会曾笑然就睡了过去。
祝新年还得去查看裴少桥的情况,无法一直陪着曾笑然,他恳请老嬷们照顾好曾笑然,千万别让他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老嬷们让祝新年只管放心,她们虽然没有什么大文化、大能耐,但照顾人这种事绝对不在话下。
祝新年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膳堂宿舍,刚出门就遇到了从山下匆匆赶回来的陈清婵。
“你怎么上山来了?”
陈清婵朝房内看了一眼,见曾笑然睡着,便没有进去打扰。
“我们在山下看见妖魔围攻天工学院,想要帮忙但奈何能力不够,好不容易等到妖魔散去,洪儒师兄下山来说学院现在一片混乱,我担忧你们,便想上来看看。”
祝新年看着一片狼藉的山头,不由苦笑:“是挺混乱的,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收拾起了。”
他和陈清蝉两人走在去往铁甲阁的路上,通过祝新年的陈述,陈清婵才知道山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仅曾未离失踪,连裴少桥也受了伤。
“看来天工学院以后是很难再护住我们这些学生了。”
陈清婵抬头看向天空,因为妖魔入侵致使镇山大阵千疮百孔,几乎已经到了彻底损毁的地步。
祝新年跟着她的视线抬头仰望,也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之前只是裂了一条缝就致使学院险些被灰雪掩埋,如今碎裂成这个样子,基本已经没有再修复的可能了。”
《抱真子》中的天书之力已经被悉数引出,大秦已经没有能用来补救镇山大阵的仙物了。
如果还想尝试修复阵法的话,可能就需要用到龙脉和灵泉的力量了,但龙脉在楚国天工学院,灵泉在燕国天工学院。
如今诸国混战,妖魔横生,另外两所天工学院怎么会愿意把他们救命用的龙脉和灵泉的力量借给秦国的天工学院呢?
面对现在这样的惨况,大秦天工学院虽然应对吃力,但也只能自救。
妖魔退却之后藏身在课室中的低阶弟子们也能出来帮帮忙了,由于男生公斋成了危房,他们只能将伤员们抬进课室中安顿,但又因为各个山头课室之间相隔太远,导致原本就人手不够的医修更加疲于奔波。
但幸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当祝新年和陈清婵走到铁甲阁的时候,却看见一群身着青衣、容颜娇美的女子在阁中为伤员们疗伤诊治。
那些女子的装束明显不同于天工学院的学生,祝新年不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却看见裴少桥即使唇角敷着药,还不忘眼巴巴看着人家,一口一个“医修姐姐”地叫唤着。
祝新年和陈清婵走上前去,朝那青衣女医修行了个礼,对方年纪比他们都稍大些,此刻跪坐在裴少桥身边,也低头回了一礼。
“敢问这位仙子来自何处?”祝新年问道。
“我们来自瑶山药王谷,本该在三日后来天工学院修习半年,但师尊算到天工学院遭劫,便让我们提前动身前来助天工学院一臂之力。”
祝新年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女医修都是从药王谷来天工学院进修的,这不就是古代版的“交换生”吗?
“原来如此,真是多谢药王谷鼎力支援。”
祝新年再度行礼,道:“药王谷不畏艰险,冒着被妖魔击伤的危险派出弟子前来救人,可见其医者仁心的风范。”
“小兄弟谬赞,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医修该做的事,你这位朋友的伤口已无大碍,多加修养便能痊愈,我还得去看其他伤员,就不久留了。”
药王谷的女医修起身来,忽而又掩嘴道:“不过你们的这位朋友话太多了,一直牵动伤口的话没三五个月可是愈合不了的。”
听女医修这样委婉地提醒,祝新年只觉面上燥热,只能一把捂住脸,对女医修连连点头,等人家走远了,才敢放下手来。
陈清婵望着他直发笑,问道:“人家说裴少桥话太多,你怎么羞成这样了?”
祝新年连连摇手,只觉无比丢人,道:“兄弟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他丢人也就是我丢脸。”
躺在地上的裴少桥听见这话气得用力锤了捶地板,祝新年无奈撇了他一眼,本来想嘲讽他几句,但看他脸上伤口肿胀,半边脸肿得都能反光了,一肚子吐槽他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无奈在裴少桥身边蹲了下来,道:“学生公斋得维修,暂时不能住了,你还得在这多待一段日子,我这几天可能得去帮学院进行灾后处理,要是没空来看你的话,你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女医修一走,裴少桥又变成了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祝新年他们去忙,不用特意照顾自己。
他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手拍了拍祝新年的手背,口齿模糊地问。
“曾……曾笑然呢?”
曾笑然跟他说回膳堂看看就回来,可这一去就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裴少桥肚子都等饿了,却依然没有等到曾笑然。
祝新年阖眼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曾姐姐失踪了,曾笑然伤心过度,服了药睡下了。”
“什么?!”
裴少桥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牵扯到了唇角伤口,登时痛得捂脸发抖。
祝新年和陈清婵吓了一跳,生怕他伤口裂开了,两人手忙脚乱把裴少桥捂脸的双手拉开了,见许夫子为他缝针的地方没有出现二次开裂,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别太激动了,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陈清婵提醒道。
“嘶……可是……曾姐姐她……”
裴少桥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朝祝新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暂时不知道是因何原因失踪的,也没找到任何能证明她去了何处的蛛丝马迹,但她是长老院女使,长老院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找她的,你安下心,先顾好自己。”
虽然裴少桥对曾未离失踪的事十分忧心,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去帮忙找人。
“你安心养伤,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简单交代了裴少桥几句,祝新年和陈清婵就从铁甲阁离开了。
山下重建丰谷镇的工程还没完工,山上又出这么大的事,长老院焦头烂额,一个女使失踪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只是相当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陈清婵伸出手来,把祝新年一边唇角给顶了上去。
“无论事情多么糟糕,总归会有解决办法的,明天总会到来的,不是吗?”
她朝祝新年轻笑,鼓励他道:“乐观一点,不要皱眉。”
祝新年没想到陈清婵会特意安慰自己,不由扬了扬唇,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明天总会到来的。”
没时间顾自神伤,祝新年他们立刻投入到了学院重建工作当中。
长老院的意思是让山下负责重建丰谷镇的学生抓紧时间完工,然后立刻回山来帮助维修男生公斋,而那些因雪灾受伤待在学院里的灾民们也要准备送下山去了。
天工学院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灾民,但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灾民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到了山下也能自力更生。
陈清婵在确定祝新年他们没有性命危险之后便再度下山去了,祝新年则留在山上帮助处理那些藏匿在太平川上的妖魔。
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学院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趁着镇山大阵破裂的空子钻进太平川来的妖魔们被悉数诛灭,封魔井也一片沉寂,除了镇山大阵不能再保护天工学院之外,这里的一起来好像都恢复到了灰雪袭击之前的样子。
经过统计,学院在这场事故中伤亡百余人,失踪二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没来得及避灾的学生,和一些手无寸铁的仆役。
很遗憾经过半个多月的寻找,大家仍旧没能找到曾未离,最终她的姓名也被写在了讣告上,与那二百多位不幸失踪的人一起永远失去了下落。
那一天是祝新年和裴少桥陪着曾笑然一起去长老院领遗物的,几名送遗物出来的女使都哭红了眼睛,可曾笑然却表现得很淡定。
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又或许是早在这些天漫长焦急的等待中流尽了所有眼泪。
他十分平静地接过了曾未离的遗物,作为家中长女,曾未离早早就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长老院薪资微薄,即使如此她大部分的工钱还是寄回去贴补了家用。
如今交到曾笑然手中的除了几套长老院发放的碧色女使衣裙之外,就只剩两件洗到发白的陈旧衣裳,以及一朵曾未离自己亲手制作的头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品。
裴少桥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只有这点东西要怎么生活,但曾笑然却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是这样一对贫穷到几乎一无所有的姐弟却连遭横祸,不能不让人唏嘘感叹命运无常。
长老院的女使们凑了一点钱想交给曾笑然,让他给曾未离置办个像样的墓碑,但却被曾笑然谢绝了。
祝新年和裴少桥陪着他沿着山谷一直走,一直走到太平川尽头的某个地方停下,从这个方向能够远眺清河镇,而曾笑然的父母就埋葬在这个地方。
由于没有墓碑,山间杂草生又长得很迅速,曾笑然父母的埋骨地已经与周围山色融为一体,幸好曾笑然记得方位,才顺利将曾未离的遗物与父母的骨灰埋到了一起。
“爹、娘,是我没用,没把姐姐找回来……”
曾笑然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揉着酸涩的眼睛,哽咽道。
“您二老在天有灵,可别忘了叫姐姐回家啊,别让她一个人飘荡在外面,天黑山上有妖魔,她会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