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可是在为表哥明年的束修发愁?”
宋文达点头,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是个瘸子,纵然有秀才功名在身,可身体有缺终究是无用,前程已断还干不了粗重农活。但儿子和自己不一样,他读书天份比自己强上百倍,从小就过目不忘,入县学一年就崭露头角,每回考试都名列前茅不说,带回来的试卷总少不了学里几位先生的赞誉。
而且他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只要这书读下去,以后必定大有所为。
只可惜家里拖累了他。
自己这些年主要靠开私塾养家,但村子里愿意花钱送孩子读书的人不多,愿意读书的孩子就更少,这私塾的收入是一年不如一年。
家里田地不多,人手不够,良田还少,也幸好他这秀才的名头每年还能免去一部分地税,还能得到官府发的一些补贴,这才勉强让地里的产出够家里人吃。时年好了还行,要是有时老天不赏脸,连吃饭都还要外购,相当于这田地里就没什么收入了。
再就是通过抄书挣些外快,多亏了自己当年字练的还算勤快,现在还有人愿意来找自己写写信、抄抄书,这才能攒下来一点钱。加上阿渠也跟着抄一点书,自己娘子、女儿闲时做些针线活拿到县上去卖钱,收些微薄的利润,零零总总地攒在家里。
但是就算全家人一日复一日这样勒紧裤腰带过活,一年到头也不过攒下不到七两银钱。
若是普通人家还好,可是自己家光阿渠每年在县学求学就要花去三两的束修,更别说还有笔墨纸砚、给先生逢年过节的礼物,还有在县学吃住的花销等等,一年下来全家的积蓄才能勉勉强强供上他。
宋文达不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如今已经快到九月底,过了年就又该交束修了。或许还应该让阿渠往府上走一走,县学的李先生对阿渠赞不绝口,说县学能教给阿渠的已经不多了,他可以帮阿渠写一封举荐信,去府学求学才能学到更多东西,可这束修……
他知道李先生的一颗仁师之心,也知道这青阳县太小了,县学的先生只有两个是举人,其他的都是秀才,而府学的底蕴则更为深厚,不仅先生的学识更为渊博,连藏书也比县学多得多,同辈人也更多,更有利于宋渠求学。
而且在府学更方便宋渠拓宽眼界、结交人脉,为将来为官打下基础,可以说去府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唯一的问题就是束修太贵,需要五两银子一年,若要送宋渠去府学,不仅是家里的支出变大,收入还会更少,即使供得起束修,那还有儿子在府城的吃住呢?
若是把家里全部的积蓄都交给儿子,那这一大家子人明年要怎么活?万一谁有个病痛灾难,或者是亲朋好友有嫁娶丧礼,这银子又是哗哗地往外流。
这些事情宋文达没法跟许清说,但看过原书的许清怎么会不知道宋家现在的情况,虽然所知并不详尽,但是在这待了一天后再结合书中形容,她对宋家清贫的程度也差不多有数了。
许清还记得在原书中有一段,写的是宋家人随着高中的宋渠进京,结果因为日子过的太穷,身上连身新衣都买不起,进京时还被一个官员家的纨绔当街嘲笑他们浑身穷酸气。
虽然这个小剧情是为了凸显宋渠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个官员最终因为贪污掉了乌纱帽,满门抄斩了,书中写这个官员全家在午门被斩首时,宋渠就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喝着茶观赏。
同时还用品行高洁,丝毫不嫌贫爱富的女主出面打圆场和气得跳脚、破口大骂的原主做对比,并且让女主同时收获了一个舔狗和男主宋渠的好感,可谓是一箭三雕。
许清一边回忆着原书剧情,心下再次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得罪宋渠,另一边宽慰满面愁容的舅舅,“舅父也别太忧心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还又一村呢,咱们集思广益,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而且我相信表哥天资这么高,未来必定能够高中,到时候您和舅母那都脸上有光呢!”
虽然知道这话是外甥女在安慰自己,但宋文达的心里还是一阵妥帖,他笑着回许清的话。
“好,好啊,咱们一起等着那一日。”
许清蓦地感到一阵鼻酸,她垂下眼帘挡住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想,原书的宋文达也一定是怀着这样的期待,日复一日地宽慰自己,给自己打气,希望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那一日吧。可惜,被书中的外甥女兼大儿媳给毁掉了,不仅没有等到自己儿子高中状元,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许清抿了抿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坚定地看着宋文达说道:“舅舅放心,清娘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会努力赚钱养家,和家人一起供表哥读书的!”
宋文达没想到会听见许清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惊得都没回过神来。
宋锦从外面钻进来,面色古怪地看着许清,“表姐,你要拿什么挣钱?你连算术都没学过,到时候要是被人……”
看着宋文达脸上的表情从感动变成不悦,宋锦识相地眉收住了后半截话,乖乖地进书房念书去了。
“清娘啊”,宋文达似是叹息似是欣慰地叫了一声许清,他的眉间有一道深深地沟壑,即使像此刻笑起来也展不平了,“你的心意舅父领啦,能听到你这么说舅父真的分外欣慰,但舅父养你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跟你的哥哥和弟弟妹妹一样顺遂安康。
只要你日子过得好,舅父将来就有脸面见你的爹娘啦。”
说着宋文达放下手中一直捏着的筷子转向许清,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清娘,这世上无论男女都得有一门傍身的技能才能活在人眼里,你是女孩子,舅父不强求你一定要通晓数算、文赋,可你总要习得一门技艺,你觉女红怎么样?”
许清想起原主那惨不忍睹的刺绣水平表情一僵,自己这不是来表忠心的吗,怎么还给自己揽上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