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西斜,得了宋文达准予的宋锦终于从功课之中脱开身,一出来就立刻奔向了许清二人的背篓,嘴上说着“娘和表姐辛苦了!”实则双眼放光地就要去刨那两个装得满满的背篓。
可是兴奋地跑过来的宋锦却很快哭丧着脸放下了手里瘦瘦小小的野山犁,满是幽怨和不解的大眼睛望向他娘,“娘,这山梨子皮厚肉少,橘子也都酸得倒牙,还有这堆枯草,你们捡回来是要当柴火烧吗?”
正在收拾水桶的何金莲闻言一耸肩,“你表姐要摘的,你去问问她吧。”,其实她也不明白许清为什么要摘这些,这个时间点又甜又大的橘子早被村里的农妇们扫荡完了,剩下的这些一看就知道不好吃,可许清偏偏央着她摘了一箩筐。
真是不懂现在小孩子的想法了。
何金莲摇摇头,提着水桶走了。
失望之下宋锦也没心思去找许清问个究竟,只当是许清又犯了刁蛮任性的老病。嘴里嘟囔着,宋锦听到了宋文达的召唤。
“来了——”宋锦蔫头耷脑着慢吞吞地往书房挪,试图拖延一点时间,可是前脚刚碰到主屋门槛时,宋锦却蓦地闻到了一股甜香。
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宋锦猛地瞪大了双眼,不顾宋文达扫过来的视线,宋锦喊着:“我要如厕”就朝灶房奔了过去
灶房内白烟缭绕,自打天气越发冷了之后,许清每回蒸煮个什么东西都被弄得全身潮乎乎的。
有些无奈地将锅盖横档在身前,许清用木勺戳了戳大锅中央的那一只陶碗。
陶碗粗粝,边缘的黑漆却被沁得发亮,碗中坐着只被横切一刀去掉梗叶的梨子,黄梨本身皮上还发一点青,经火一蒸,竟变成了熟透了的颜色,澄黄圆胖的模样像是要从那小切口淌出蜜一般。
进灶房的次数多了,宋锦现在也放下了对许清的警惕心,自来熟地扒在了灶边,眼珠子死死黏在闪闪发亮的梨子上。
“表,表姐,这是什么啊?”宋锦咽了咽口水,看得眼睛发直。
由于焖蒸的这一会儿,山梨的清香全然被锁在了锅里,此刻乍一掀盖,恍若整个人都沐浴在其中一般,身上登时就温暖了起来。
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许清不免失笑,“这是蒸梨,去洗洗手,这碗先端给你爹爹去。”
美食在前,宋锦对许清的话无有不应,跑完宋文达那边又回来趴在原位上,眼巴巴地等,终于在第二轮如愿吃上了蒸梨,却在刚塞了一口时被忍无可忍的宋文达提着后领提溜走了。
遥望着那只碗,宋锦万分珍惜地嚼了嚼嘴里的那一口梨肉。
梨子中粗粝的颗粒已经被蒸得软化,此刻更是一咬一口汁,不舍地吞下那一口梨肉后,宋锦默默流下了馋虫的泪水。
外卖员被叫走,许清只好自己端着碗给宋家人投食。
前面都很顺利,哪怕是最近莫名开始闹别扭的宋桃也在美食攻势之下和缓了态度,可转了一圈后,许清终于不得已要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人了。
上回献殷勤是给人家下药,这回按宋渠的性格估计不会再吃自己单独送过去的东西吧……
走到宋渠门前时,许清顿住了脚步,扣在碗沿上的手收紧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后下定决心——无论宋渠吃不吃,反正自己的态度总是要摆在这的,为了活命,舔一点不丢人!
劝服自己后,许清轻扣了一下门板。
“进。”
“表哥,这是新做的吃食,名叫蒸梨,是从山上捡回来的梨子加水做的,对咳疾有好处,我先放这里,你趁热吃。”
尽管是来示好,可许清还没忘自己在宋渠心里牛皮糖的形象。
为了自证绝没有不该有的念头,许清放慢语速,尽量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拿捏好一个专门为送饭而生的工具人的度,介绍完立刻开溜。
她本以为宋渠会叫住自己,再问一些关于宋山的事情,毕竟宋渠前些天已经发现了端倪,又事关宋家人,想来不会轻易放弃从自己这头打探消息。
可是令许清没想到的是,宋渠竟任由自己出了门。
顺利走出门后,许清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脸。
自己这回是去做好事的,怎么跟做贼似的?
许清走的着急,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宋渠在她身后,那一抹探究的神色。
“许清……”
山梨被人从中挖空,再将梨肉剁碎放进去,梨子的外壳成了天然的小盏,再被水一蒸,原本干巴瘦小的外表也变得圆润水灵起来,看着竟有些可爱。
纤细白皙的指节轻捻起那一只木勺,宋渠搅动着山梨肉蒸出来的那清亮汁水,此时蒸梨尚存余温,随着他的翻搅,丝丝缕缕的白气从碗中升腾,模糊了宋渠晦暗不明的神色。
蒸梨逐渐被宋渠搅成凉水,他脑海中有关于许清的点点滴滴仍在播放,奇怪的是,以往每当回忆起来都觉得恶心的种种画面,现在却像失了颜色。
而鲜活的记忆……大约是从他被下药的那一晚开始的。
而那一天也是,许清最先展现出异常的时间。
明明鞋袜凌乱,额角还红了一片,却站在床前呲牙咧嘴地威胁自己……似乎是自那之后再没见过许清那么狼狈的模样,现在想起来,宋渠唇边竟带了些笑意。
敏锐地察觉出自己情绪的变化,惯于剖析自己的宋渠狠狠皱起了眉。
烦躁地一偏头,宋渠打开窗就想将手里的梨汤泼洒出去,却意外的看见了许清的脸。
宋渠浑身一震,握住碗的手自动打了个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梨水全部灌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宋渠一张俊脸憋得通红,锤了胸口好几下才缓过劲来,被人瞧见了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宋渠有些羞恼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表示自己勤劳能干,不敢拜托何金莲来帮她,只好一个人偷摸到宋渠这间向阳的屋子来悬挂橘皮的许清:“……”
自己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咳,我是来晒制陈皮的,想着橘皮的气味可以安神静气,便想着给家里的窗边都挂上,表哥不喜欢这味道的话我可以撤走。”
喉咙中的痒意止不住地上泛,宋渠使了好大劲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无妨”。
见男主面色不虞,许清心中咯噔一下,当即扬起笑脸,“时候不早了,表哥早些休息吧!”接着便逃也似的抱着箩筐消失在夜色中。
宋渠扶着窗边的手紧了紧,喉头滚动,正窘迫时却蓦地感受到一股从下头泛上来的冰凉甜润的滋味,奇异地抚平了喉咙的瘙痒,就连胸口也好受了许多,
眉头一跳,宋渠将视线下移至只剩梨肉的碗中。
是自己,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