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煮好的药,许清站在宋渠的房门前有些犹豫。
刚刚饭桌上宋渠心情明显不好,自己现在进去不是撞他枪口上了吗?
可是宋锦午睡去了,宋文达又找不见人。
咬了咬唇,许清刚准备敲门,却听见宋渠的屋内传来宋文达的声音。
“阿渠,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都说知子莫若父,宋渠在饭桌上的不对劲宋文达早早地感受到了,最初他以为儿子是因为生病所以才怏怏的,但越看越觉得宋渠心事重重,宋文达放心不下,放下饭碗便进了宋渠的屋子。
见到宋文达,宋渠心中暗恼自己竟然连这点情绪都藏不好,但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爹,今天请大夫花了多少钱?”
宋文达朝他摆了摆手说:“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把药趁热喝了,快快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事。”
宋渠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后把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用帕子擦过嘴后才下定决心对宋文达说:“爹,我过两年再去府学吧。”
“不行!”宋文达想也不想地否定了宋渠的话,“家里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书的!”
“爹,我在县学照样也能学到东西,还能帮上家里的忙,何必要……”
“说不行就是不行!”宋文达急了,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过话了,所以刚拍完桌子浑身气势就散了一半,没过一会又变成了那副温吞和缓的样子。
他语重心长地对宋渠说:“读书这件事除了天资,引路人也是很重要的。你去了府学就能见到更好的老师,有他们带着你读书那才是事半功倍呢,若是你一直囿于县学,你无论怎么学也不可能越过你们举人夫子多少的,那是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想要的结果吗?”
县学的先生说过了,以宋渠现在的学识考个举人问题不大,区别只在于名次高低。恩科三年一开,去年开过春闱,再有便是后年秋闱,若是真的依了宋渠,在县学蹉跎两年光阴,他秋试如何能成?
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宋文达苦口婆心地劝着儿子。
可宋渠却越说越坚定,直言若是家里到了要砸锅卖铁的地步,他这书不读也罢。
这话可把宋文达气了个够呛,气得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宋渠见状也没再继续说,怕真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转头握拳咳嗽了两声。
宋文达顿时心软,上前给宋渠拍背,面容忧愁又无奈。
他知道今天宋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阿渠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让阿渠因为懂事错失了机遇的事。万一浪费了宋渠过目不忘的天赋,那自己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宋文达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之前拍拍宋渠的肩膀说:“这件事你现在不要再想了,等你病愈了再说。”
宋家父子间的谈话不欢而散,站在门外的许清听着也沉默了下来。
她自小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村子里也有风言风语传她是奶奶捡回来的小孩,可是许清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奶奶的亲孙女。因为如果不是真正的亲人,谁会年过半百还要身兼数职?在同龄人都已经颐养天年的年纪,奶奶还要舍了脸皮四处找工作供自己读书。
虽然昨天晚上许清还被宋渠吓得对他避之不及,但今天隔着一道门板,许清却莫名地有些同情他。
一家五口人,父亲身体残疾,但仍在教书的同时以抄书换取银钱,母亲更是以一己之力担起了整个家里里外外的重担,大弟弟宋松早早地离开家学手艺,妹妹宋桃也尽力地帮母亲操持着这个家。除了尚且年幼的宋锦和不懂事的原主,宋渠几乎是整个家最“闲”的人。
幼弟开蒙,就连许清看起来也一夜之间清醒了起来,家里的人都挖空了心思供他念书,不让他做重活,还花钱养着他这副身子,更有甚者有一年秋收他请假回家帮忙,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件事在书上是为了体现何金莲全心教养着宋渠,为宋渠以后因为父母亲之死黑化做伏笔。
但许清看时却只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百无一用是书生,尽管宋渠知道自己好好读书后的回报很大可能是斐然的,但看着家人的辛劳、同龄人的步伐,而他依旧只能问家里拿钱,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掏空,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不自责?
自己从前不也是如此?看着奶奶为自己操劳到脊背日渐佝偻,尽管奶奶从来不跟自己诉苦,但每当许清看到奶奶时,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从心中涌出来。
初中的时候,许清也面临着宋渠现在的纠结。她开始是在镇上的初中念的书,有很多同学都放弃了中考,直接选择了去读职业学校,许清听说只要几年就可以学出来去赚钱。
那段时间她一直心神不宁,在两者之间来回纠结,奶奶是很温柔敏感的人,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非常认真地告诉许清,她不是自己的拖累,希望许清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做选择,而不是因为现实的因素。
奶奶的支持给了许清很大的力量,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能跟宋渠说一说心里话。
书中写宋渠早慧,可慧及必伤,宋渠的身体估计也有不少是心理原因。
默默地叹了口气,许清躲在角落里避开宋文达,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心中天人交战几番,在灶房、卧室、院外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终于赶在药将将变温的时候敲响了宋渠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