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两度攻破古勒城,虽然除去了阿突罕父子,但麾下兵将死伤也不少。可是我女真部众繁盛,杀了阿突罕父子,自然有其他豪杰又兴盛起来,成为明国的威胁。如果就这么杀下去,李成梁就算有天大本事,早晚也是要输的。”说到这里,皇太极转过头来,凝视着庄妃的眼睛,问道:“爱妃,若你是李成梁会打算怎么做?”
庄妃稍一思忖,便沉声答道:“若我是李成梁,便在女真各部中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自己居中调停,不出一兵一卒便能坐享太平!”
“好,好!”皇太极拊掌笑道:“爱妃果然聪颖过人,莫说是女人,我看亲贵之中也没有几个及得上你的。只可惜——”说到这里,皇太极语锋突然一转:“你这法子还是有一个弱点!”
“哦?庄妃被皇太极挑起了好胜心,问道:“什么弱点?”
“女真各部之中若是自相残杀,自然是弱肉强食,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必然会出现一个最强者一统女真各部,虽然一时可以坐享太平,可长久来看反而会更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庄妃听了稍一思忖,虽然心中还有点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皇太极说的有理:“那莫非还有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便是李成梁的办法?”
“李成梁的办法?”
“不错,他以补偿我父汗父祖被杀为由,将爱新觉罗氏的族人和土地给了自家的亲兵,然后又给了我父汗三十份敕书和龙虎将军的官职。女真各部中若是有谁桀骜不驯,对大明不利的,便让我父汗出兵征讨,而他却躲在后面暗中操纵支持。如此一来,他除了派出两个亲兵和三十份敕书、一个龙虎将军的空头衔,不费一兵一卒便保住了辽东近三十年的太平,而那个越来越强的却是他的部属,你说这计策妙不妙?”
“这——”庄妃的脑袋里面乱作一团,平日里所了解的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可是最后父汗还不是以‘七大恨’誓师,攻破辽东建国?这么说来李成梁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摇头道:“爱妃,这账不是这么算的,我父汗父祖被杀是万历十一年的事情,而父汗以‘七大恨‘誓师起兵伐明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其间足足隔了三十五年时间,在这三十五年时间里我父汗对明国都十分恭顺,可谓是惟命是从。李成梁此计能保辽东三十五年太平,已经是很不错了。什么计策能有效三十五年呢?毕竟李成梁又不是神仙,我父汗起兵伐明的时候,他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说这还能怪他吗?”
“可是毕竟没有李成梁,父汗也没法建国呀?”
“父汗是无法建国,可是女真代有豪杰,自然有其他人起事建国,岂不是更麻烦?”皇太极笑道:“其实李成梁也是留有后招的,只是万历十九年他为人弹劾去职,其后十年辽东明国八易其帅,不得其人,武备松弛,无人关心关外之事,才给了我父汗壮大发展的机会。若不是李成梁的计策,只怕在那十年里早就有人一统女真各部,攻破辽东了。后来万历二十九年李成梁以76岁高龄出任辽东总兵,他看出我父汗实力已经为女真各部之首,将来必为辽东之害,便上书朝廷,册封我三叔为建州右卫指挥使,还让自己的儿子李如柏取了我三叔的女儿为妾,想要挑拨父汗与他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两兄弟自相残杀!”
“啊!”庄妃惊叫了一声,皇太极说的三叔便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舒尔哈齐,其母去世后,后母将他与努尔哈赤一同赶出家门,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又一同到李成梁手下当亲兵,一同继承父祖基业起事。可以说爱新觉罗氏的霸业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二人一同打下的,可是后来舒尔哈齐却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其原因众说纷纭,庄妃也不敢多问。此时从皇太极口中得知是李成梁的计策所致,她不禁大吃了一惊,才明白为何方才皇太极要让旁人都离开,只留下自己与他两人。
“你明白了吧!”皇太极意味深长的看了庄妃一眼:“李成梁的计策是不错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离职之后,十年八易其帅,辽东不得其人;而自己回来后已经76岁,时日无多,我父汗又已经有了根基,而他在朝中无人,无法以武力征讨,只能一面以计离间,一面借我父汗之力勉强维持局面,自古英雄如美人,不得见白头呀!”
“大汗说的是!”庄妃也叹了口气,古代的人均寿命短,李成梁第二次出任辽东总兵的时候已经是古稀之年,体力精力都已经衰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又不像第一次任辽东总兵时朝中有大佬支持。出身于科尔沁王族的庄妃很清楚,伟大的战略和计策都好像好葡萄酒,光有好葡萄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执行者,古稀之年的李成梁纵然有满腹韬略,面对如旭日东升一般的努尔哈赤,能做的也已经很少了。
“那您为何说那个刘成很像老汗呢?”
“很简单,这个刘成现在做的和父亲当初做的几乎一模一样,父汗当初受李成梁的驱使,一边讨灭女真中桀骜不驯之人,一边借机壮大自己实力,明国辽东得以安享太平三十年,可转眼之间又称为明国的东北大患;这刘成受杨鹤、洪承畴驱使,讨灭流贼、蒙古各部,收其丁壮为己用,现在又来攻打我们,明国西北赖此得以安堵,现在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漠南,又自称济农,拥立林丹汗的遗孤为大汗,还娶了准格尔汗的女儿为大福晋,其心已经不问可知,他若是真的能击败我大金国,东至大海,西至天山,万里之地皆为其所有,只怕明国天子连三年太平也享受不了!”
“那,难道这些明国天子会看不出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太极笑道:“即便他自己看不出来,朝臣之中岂会没有贤臣进谏?只是这刘成在天子身边有人替他说话,才能维持,不过明国朝堂上党争激烈,不管是谁在朝堂上也不可能长久掌权,待到支持刘成的一派人失势,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自然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到了那时就是我大金的机会了。”
“大汗,您的意思是——”庄妃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自然是收为己用啦!”皇太极笑道:“此人知兵善战,实乃举世罕见之豪杰,若能收为己用,我大金入主中原之日便不远了。”
“可他会愿意吗?”
“当今之世,明金两强并立,非为金,即为明。在明国天子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若非臣民,即为敌寇。可像刘成这种英雄豪杰,又岂是那整日里磕头谢恩的小人?在明国天子眼里看来自然是容不得的;而我们女真人最爱的便是英雄豪杰,他若愿意尊我为君,我便裂土封王与他,不但蒙古诸部是他的,就连西北、四川之地亦可与他;他若是不愿意,我与他结为安答,互为兄弟,共分大明疆土,易如反掌,那时将汉地一分为二,各立一国,子孙绵延,永享富贵,岂不远远胜过为人臣子,屈身事人?”
“大汗说的是!只是此番多尔衮与阿巴泰西去,是胜是负,尚未可知,大汗想这些是不是早了些?”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刘成这次出兵晚了些,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随时都可能下雪,无论是哪边赢了,都不会穷追,不然若是让雪困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庄妃想起过去在草原上渡过的冬天:“希望一切如大汗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将刘成不战而收降吧!”
冬十月初,集宁海子。
刘成大军从大同出塞之后,便一路往东北而去,依照约定敏敏已经在五天前统领大部分骑兵、驼队与固始汗、准格尔部、漠北车臣台吉派来的盟军以及招募而来的雇佣军从归化城出发,两军将在集宁海子汇合,然后一起向东进发。这海子方圆数十里,湖边长满芦苇,湖水中还有不少鱼类,虽然由于没有水道流出的缘故,湖水略带咸味,但足以供牛马饮用,四周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过去曾经是察哈尔部汗帐的冬营所在。刘成身边的亲卫中有不少都出自察哈尔部,看到这集宁海子的景色,不由得感慨万千。
刘成领军抵达集宁海子后,便下令在湖边树栅扎营,同时派出侦骑同时往东西两个方向,向西是探查从归化城来的主力是否到了,向东则是寻找左翼各部的踪迹。草原虽然广阔无垠,但牲畜和人都要饮水,小股人马也还罢了,大部落迁徙能够走得路线其实很有限,像集宁海子这样水草丰茂,而且交通方便的地区一定要谨慎小心,否则很容易遭到敌军的袭击。
一天后,西边的侦骑回来了,禀告主力已经快要到了,前锋距离集宁海子已经不过半天的骑程。刘成赶忙让各军准备出营迎接,到了傍晚功夫,便看到地平线上现出一片骑影,随即眼尖的部众已经看清了那顶缀满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顶部黄金色的三叉枪尖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血色的光,刘成身后的骑队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骑队来的很快,转眼功夫距离营地就只有一两里的路程了,刘成点了点头,身后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即蒙古骑士们也发出有节奏的呼喊声,迎接他们的大汗。主要由汉人组成的步队则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些欣喜若狂的蒙古人。
“大人,看来把那个娃娃大汗带来还是有道理的!”身后的郝摇旗低声笑道:“看这些鞑子,士气旺盛了不少!”
“摇旗!”刘成头也不回的低声:“接下来三个月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难道你忘了我出师前说的话吗?这一仗汉军只是配角,你、杜国英、甚至我都是大汗的部下,明白吗?”
“是,大人!”郝摇旗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刘成的言下之意,只是三个月的俸禄扣下去着实有些肉疼。
刘成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声响的那几个步队营:“那几个营都哑巴了吗?你过去告诉那几个营官,声音小的,晚上就没有暖身子的酒了!”
“是,大人!”郝摇旗赶忙打马向那边跑了过去,很快那边就响了起来,由于人数的关系,步队营的欢呼声甚至超过了多半为蒙古人的亲卫骑兵,反倒有些尴尬!
刘成看见那苏鲁锭大纛下是一辆二十余匹马拉着的大蓬车,旁边有数十名铁甲骑士簇拥着,旁边还有代表这敏敏的翰鲁朵的大旗,知道妻子就在那边,忙抽了一下坐骑,迎了上去,郝摇旗也带着十余骑跟在后面。刘成距离那马车还有十几步远时便跳下马来,快步上前,伸出右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弯腰鞠躬,高声道:”济农刘成参见大汗!”
大蓬车里没有立刻传出应答,片刻之后方才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济农大人辛苦了,上车来说话吧!”
刘成应了一声,上得大车来,只见敏敏坐在一旁,笑脸含嗔,一双妙目正看着自己,旁边一个两三岁大小的男孩正是大汗阿布奈,拿着一只玩具弓玩的起劲。
敏敏给刘成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马奶,递了过来,又将阿布奈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笑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这么认真呢?”
刘成接过马奶,喝了一口,肃容道:“正因为是自家的孩子,所以才更要认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