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子们一拥而入,很快寺内传来一片叫骂和犬吠声,胡可鉴瞟了吴孟明一眼,只见这位掌管被镇抚司的都指挥使两腮的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吴大人!”胡可鉴微微一笑:“想必下次皇后和田妃来崇福寺进香的时候,那位主持恐怕又要抱怨几句了!”
吴孟明闻言一愣,旋即苦笑道:“那也顾不得了,只希望能够将那两个贼拿住,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于皇上有个交代。”
“吴大人说的是!”
不一会儿,那个千户便押着一个只穿着内衣的青年男子出来,吴孟明一看,赶忙问道:“怎么只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禀告大人!”那千户赶忙跪下应答道:“我等进屋时就只看到这个陈姓书生,另外一间屋子里就是空的,被窝里面还是暖和的,想必还没有跑远!”
“那你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还不快追!”吴孟明此时早已心急如焚,找到线索他本以为绝处逢生,却没想到只抓到一个,若不是胡可鉴就在旁边,他只怕早已爆出粗口了。
“是,大人!”那千户也感觉到了上司就在爆发的边缘了,他飞快的跳起身来,领着番子带着两头恶犬往寺里去了。那个原本还稀里糊涂的书生突然跳起身来,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胡乱抓人,小心我禀告周世伯,将尔等****个个乱仗打死!”
吴孟明此时胸中几乎爆裂开来,突然听到这陈姓书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一股无明火顿时直冲顶门,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厉声喝道:“你胆包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谁!”
“北,北镇抚司——!“陈贞慧方才睡梦中给人抓了出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地,此刻挨了吴孟明一记耳光,反倒给打醒了。他好歹是官宦子弟,是见过世面的,眼见两旁校尉番子的服饰打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整个人立即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
“没错,就是你老子我!”吴孟明冷笑了一声,一挥手:”来人,将这厮给我绑好了,若是伤了一根毫毛,我便要你们好看!“
“且慢!”胡可鉴一声冷喝,吴孟明示意番子暂且退后,上前低声道:“胡公公,您这是?”
“你让他们先到一边去,咱家有几乎话要问他!”
“好!”吴孟明应了一声,示意两旁的番子退出七八长开外。胡可鉴走到陈贞慧面前,微微一笑:“你方才说的那个周世伯是何人?”
陈贞慧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只见对方面白无须,声音阴柔,衣服上绣着蟒纹,显然这是一名宦官,而且还是一名地位极高的宦官。此时他脑海里突然想起过去从师长同窗口中听到的“魏阉”时期的厂卫来,那些恐怖的传说一下子跳到了现实之中,而自己就是那受害的对象。虽然当时自己和复社中的其他人一样都在大声赞叹杨涟、左光斗等人的忠烈,但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想起传说中北镇抚司里的那些酷刑,陈贞慧牙关打颤,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胡可鉴在宫中数十年,于察言观色之道上早已是登峰造极,立即看出陈贞慧是被吓坏了。他回头对徐鹤城道:“徐先生,你去拿件衣服来,别把这位陈公子冻坏了!”
“是!”徐鹤城看出了胡可鉴的用意,随手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解了下来,交到胡可鉴手中。胡可鉴亲手将那披风替陈贞慧裹上,笑道:“陈公子,咱家说句夸口的话,朝中诸位先生与我关系都不错,你早点说出那位周世伯是谁,我也好早点放你走,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白白伤了和气。”
“当真?”陈贞慧听到这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真的!”胡可鉴笑道:“咱家乃是提点御马监,朝中大臣如何不熟识?”他微微侧过身子,让出背后的吴孟明来:“今日我是和这位吴大人奉旨办差,你若是不说,那就只好让这位北镇抚司的大人来了!”
“不,不!”陈贞慧被胡可鉴这忽软忽硬的一番揉弄,顿时心机大乱,他虽然知道这时说出周延儒的名字会给对方带来大祸,可又是在无法鼓足勇气面对那凶名远扬的北镇抚司。
“好,那你那位周世伯是何人?”
“便是那当朝首辅周延儒!”
“什么?”饶是胡可鉴早有准备,也给陈贞慧的回答吓了一大跳,他看了看左右只有吴孟明和徐鹤城两人,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与周阁老有什么关系?”
“在下姓陈名贞慧,家父陈于廷官至左都御史。我家乡乃是宜兴,与周世伯乃是世交!”陈贞慧答完之后,浑身就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了下去,抽抽啼啼的哭了起来。
胡可鉴与吴孟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凝重。他们两人都是历经事故的老人了,自然能够看出这陈贞慧不是在撒谎,毕竟他的身份很容易查证。可如果这是真的,那背后牵扯的关系就非常多了。这个案子就不再是简单的行刺案子,而是很可能将整个大明高层牵扯进来的漩涡了,像这种案子最后的结果往往不是根据案情,而是根据实力对比的,像他们两个知道太多的,下场往往是莫名其妙的死掉。即使从保住自己性命的角度出发,也要小心慎重。
“吴大人,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小心看管,莫要走漏了风声!”胡可鉴转过身,脸上已经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公公请放心,下官一定严加看管!”吴孟明转过身叫来一名亲信:“你带几个人去把屋里的东西,还有书童一起带走,再留几个机灵的人守在这里,发现有不对劲的人来了一起拿下!”
“是,大人!”
看着被押走的陈贞慧的背影,胡可鉴脸色凝重,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对徐鹤城道:“徐先生请见谅,不巧让你遇到这些事情,只好请你在我府上住上些时日,待到这边的风声平息了再离开吧!”
“在下明白!”徐鹤城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方才已经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胡可鉴是看在刘成的面子上,否则恐怕就是关进北镇抚司的黑牢或者干脆一刀了事了。
徐万仞气喘吁吁的狂奔着,犬吠声划破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耳膜。那种低沉的吠声,就好像能够将恐惧植入灵魂的深处。虽然还不清楚夜里突然来袭的是什么人,但徐万仞清楚一旦被抓到将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必须马上找出办法避开猎犬的追击!徐万仞看了看左右,寻找湖泊或者流水,可惜此时正值寒冬腊月,纵然有水面也早已冻结成冰。危险正在迫近,他几乎能够感觉到死神正在自己的背后喘息。突然,徐万仞发现路边有一个黑洞,从里面散发出让人掩鼻的恶臭,他咬了咬牙,撕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破布,包住自己的口鼻,一头转了进去。
半顿饭功夫后,两头猛犬沿着徐万仞的踪迹追了上来,在它们的身后,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二三十个番子打着火把追了上来。可这两头猛犬到了这里就失去了线索,狗们再这儿茫然无措的上下游荡,嗅来嗅去。
“百户大人,贼子应该来过这儿,但我不知道他接下来去哪儿了!”
百户冷哼了一声,从部下手中接过火把,四处照了照,弯下腰寻找着地上的足迹,最后他走到那个黑洞旁,掩住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该死,这厮竟然跑到下水道里去了!”他回过身,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作呕的神情,这条下水道里满是粪便、泔水以及各种垃圾,高度不容人站直身体,而污泥直淹到人的腰部,污浊的空气足以让人窒息,当然假如踏入坑中,还有没顶的危险。
“每个下去的!无论有没有抓到都赏银二十两,活捉的赏银百两!”百户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若是畏缩不前的,一律军法从事!”
在重赏和军法的双重作用下,锦衣卫们不得不鱼贯而入,火把发出的昏暗灯光驱散了黑暗,也惊动了老鼠、蟑螂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生物,它们仓皇的避开这些不速之客,躲藏到火光不及的黑暗处。百户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火把,艰难的在齐腰深的污泥中向前跋涉,哗啦声在狭长的下水道里回荡着,火光只能照出六七步开外便被黑暗所吞噬。幸好是冬天,下水道里的气味还不那么糟糕,那百户往前面走了百余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陷了下去,火把也落入泥水中,顿时熄灭了,情急之下,他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手舞足蹈,反而下陷的更快了。幸好他身后紧跟着的亲兵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其从泥水中拉扯出来。待到其稍稍喘息,已经是满脸污泥,半人半鬼了。
“大人!您没事吧!”那亲兵看了百户这幅模样,低声问道。那百户方才陷下去时已经不小心喝了一口泥水下去,此时只觉得无比恶心,先吐了两口,一旁的亲兵赶忙从腰间解了水袋递了过去。百户接过水袋漱了漱口,才觉得好了点。
“大人,还追吗?”
百户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眼前貌似平静的污水表面,谁也不知道在这下面隐藏着什么,他犹豫了会,喝道:“罢了,这里如此艰险,想必那贼子已经死在哪个角落里了,除非把这段沟都挖开了,否则哪里去找他!”
众番子听百户这么说,都明白上司的意思,赶忙接口道:“大人说的是,那贼子逃到这里来,哪里还有活路!”
“正是,大人将那贼子逼入死敌,也是大功一件!”
百户冷哼了一声,做了个手势,众番子便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上到街道上,那百户才觉得自己一身泥水,浑似个粪人一般,冷风一吹,寒冷彻骨,本能的打了个喷嚏。
“来人,叫开这户人家,让本官洗浴更衣!”
“是,大人!”
那亲兵正要敲门,却被旁边的小旗给叫住了:“且慢,百户大人,在下以为我们应当先去将这里的事情禀告胡公公和吴大人的好!”
那百户皱起了眉头,面露怒意,话虽然没有出口,但意思很明显:我这般浑身粪水你让我去见上官,莫不是要害我?
小旗叹了口气,低声道:“大人,这贼子乃是个要紧的,您虽然将他逼进了死地,但毕竟未曾见尸。若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去见二位大人,他们又怎么知道您的辛苦和难处?”
“说的有理!”那百户立即明白了部下的意思,自己在那下水道里再怎么辛苦艰险,吴孟明和胡可鉴可未曾亲眼看到,自己若是洗的干干净净再回去,说不定反倒会上司以为自己畏缩不前,依照军法一刀砍了自己也说不定。他向那小旗感激的看了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守住这个入口,其余的人沿着下水道搜索,我前去向吴大人禀告。”
北镇抚司。
“这么说来,行刺温阁老之事,与你并无什么关系,都是那个逃走的徐某所为啦?”吴孟明笑着的问道。
“正是,吴大人,胡公公,在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又岂会赶出这等事情来,我与那贼相识不过一个月,也不了解他的根脚,本以为交了个好朋友,却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跪在地上的陈贞慧费尽全身力气,鼓动唇舌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不在场的徐万仞身上,想要让自己脱出罪状:“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是吗?”吴孟明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冷笑,他突然轻拍了两下手掌,外间便鱼贯进来七八个番子,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张几案,几案上蒙了一层白布,在陈贞慧面前站成一排。陈贞慧虽然不知道白布下是什么,但还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吴孟明走到那一排番子身前,笑嘻嘻的向陈贞慧拱了拱手:“陈公子,这些便是我北镇抚司两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一些玩意,本来公子若是肯说实话,本官就不打算在公子面前献丑了。既然您怎么都不肯说实话,那我也只好在公子您身上一一试一试了,看看您能忍到第几个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