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太平公主拜见大齐皇帝陛下。”
来到殿前,沐云姜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凉的礼节,属于皇族特有的女子礼节,双手左右合在一起,扣在右侧腰间,端庄三福。这是大凉皇女见邻国贵人时才会行的礼数。
一般在大凉宫里头,只会在见到皇帝和皇后时才会行跪地,其他人最多行三福之礼。
“大胆,见到我们大齐皇帝,公主怎敢不行叩拜大礼……”
边上有内侍厉喝了一声,声音带着极度不满。
齐帝正值壮年,但气色很差,一看就是那种随时随地会一命呜呼的角色,但他命好的很,前世在太后死后,他的身体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回大齐皇帝陛下,我大凉皇族,在宫里,只向父母行叩拜大礼。出了得大凉地界,行的是使节之礼。
“若是有朝一日,公主嫁入大齐皇族,自会学大齐的礼法,叩拜君父……但现在,依着太平的身份,就该行这样一个礼数。”
这话答得很是得体。
现在,她还是大凉人,未入大齐皇族,只需遵循大凉礼节就可以了。
“小姑娘,倒是挺伶俐。你是还没嫁入我大齐,礼数上暂行大凉的,倒是没问题的;但为什么还要掩面?这是长了什么见不得人吗?”
齐帝有气无力地询问着,听着是绵软,但用词,却很凶狠。
“回皇上,在我大凉。女子出嫁,当掩面,新婚夜,由夫君揭开面纱,这一生才能幸福圆满。否则就会多灾多难。
“太平入大齐联姻,为的便是和大齐皇族结百年之好合。这要是多灾多难,多不吉利?
“是以,太平只能戴着面纱直到成婚那日。
“太后娘娘,您是懂大凉风俗的,您觉得太平如此做对吗?”
她把面纱的重要性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如此一来,谁还敢让她当众把面纱揭下……而且,她最后还问了问垂帘听政的太后。
毕竟,在这殿上,就太后是半个大凉人,最有权威性的说法全在太后嘴里。而太后是希望两国和睦的。不可能胡说八道。
“倒是有这样的习俗。罢了,就戴着吧!今日请公主面圣,主要是请公主来见一见我朝的楚王殿下……”
显然啊,太后是想把公主配给楚王的——这个楚王,在朝中,除了太子外,他应是最最得宠的。
“回禀太后,楚王不是良配。他于府中遍养宠姬,但凡美婢,个个染指。与太平不相配……”
没错,不等太后多说什么,沐云姜就断然拒绝了。
这一拒绝,惹得楚王急怒地冲了出来。
这个看着文质彬彬、面容很是俊朗的男子,气恨交夹地叫了起来:“这是血口喷人。绝没有的事。还请太后和父皇为儿臣作主啊。”
楚王先是向父皇和祖母行了一礼,而且挥袖怒叫起来:“太平公主,本王虽不若太子哥哥那般文韬武略,但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平日里更是孝于亲前,和睦兄弟,你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污蔑本王品性,你们大凉皇帝派你来是想离间我们父子亲情的吗?”
这楚王生的一副好牙口,反咬一口的本事,也是够够的。
萧祁御作为副使,听着暗一皱眉,当即朗朗接上了话道:
“楚王殿下,您可能是饱读了诗书,更孝于了亲前,和睦了兄弟,但您在背后染指府中的婢女,您的庄子上只要有姿色的农家女都得到您的宠幸。
“有谁家娶新妇,您也要过去看看,要是看到姿色不错的,您会先替新郎官调教一番……
“这种事,可不是本使编出来的,而是的的确确有此事。
“大齐皇帝陛下,您只要去查,就一定查得出来……那些受了委屈的女子们,有的投了河,有的上了吊,这样的事,已闹得民怨载道。
“是以,本使附议,楚王配不上我大齐的太平公主,还请皇帝陛下另择佳婿,莫要负了两国子民的期望……”
楚王一听,面色赫然一变,不曾料到他们竟把自己的事情查得如此清楚——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陛下,臣惶恐啊,他一个大凉的小小使臣,怎么会知道我们楚王做了这么多恶事?他们大凉这是在我们大齐安插了多少探子……陛下,大凉的暗庄,必须彻查啊……”
边上有一在齐国的大臣,一打岔,直接就他们的控诉,定为大凉在大齐安插了探子,如此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殿上群臣,那是哗然而惊。
有人当即附和:“对对对,肯定是安插了探子,陛下,这些探子,必须拔除啊……”
这叫什么来着?
欲加之罪。
沐云姜暗暗叹着,这些人没一个人质疑她公主的身份,而是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是非,显然,萧玉黛的失踪,应该不是被这些朝臣当中的谁给劫走了。
萧祁御则一脸正色道:“荒之大缪,哪来什么大凉的探子?
“大齐皇帝陛下明鉴。大凉和大齐民间百姓一直是有通婚的。既有通婚,就有姻亲。其中就有我大齐女子嫁入大凉后,女子未婚有喜,那女子亲口实证楚王人品不端;也有我大凉女子嫁入大齐被欺负后,哭诉回家的。
“大齐皇帝陛下,一个区区皇子,已把民心搅乱,这样的皇子,怎配娶我大凉的公主?怎安两国臣民之心?”
他的控诉是振振有词的,更是振聋发聩的。
这时,有一个站在殿外的小臣,突然就从外头冲了进来,“启奏陛下,楚王人品的确不端。民间怨声已起,臣已收到不少状纸,但后来,不少人被迫收回状纸,远离王城……臣在此可以证明,大凉使臣所言非虚……”
如果依旧是大凉人站出来指证楚王,就会显得大凉是有备而来,是专门跑来想找楚王麻烦的。但现在却是他们大齐的臣子在指证。
这就是妥妥地在打大齐的脸。
高坐龙椅的齐帝,远远地瞄了瞄,暗自皱眉:“你又是何人?上前回话。”
“是。”
那齐臣噔噔噔走上去,再次跪到了地上,回禀道:
“臣是礼部主客司郎中冷肃,之前臣一家奴,曾与臣说起楚王的荒唐事,臣也曾暗中调查,的确有这样的事。臣手上收集了不少楚王犯下的案子,可揭发楚王难,臣一直不敢轻易上奏,今日,既然有大凉的使臣开了个头,臣就附和一声,还请皇上彻查……还那些受辱百姓以一个公道……”
沐云姜瞄了一眼,那个主客司的郎中正是此番来恭请公主面圣的那位官员。
嗯,大齐境内,还是有好官的。
“污蔑,这是不污蔑……”楚王大叫起来,气得俊脸都涨红了:“这是绝没有的事……”
“不是污蔑……”
另有人站出来叫了一声,应和声如雷贯耳。
这一次出来的是重量级人物,第一将军:元朗。
但见他身着武将朝服,阔步走出来,拳头一抱,高声禀告道:
“既然楚王的事已经闹出来了,那臣也来说一句,楚王在外头的作风,是不太好……臣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所以陛下,楚王不适合当联姻的对象……此番联姻,为的是修百年之好。楚王之德担不起两国邦交之大任……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楚王是齐帝宠妃所生,所以楚王很得皇帝宠爱,亦是因为楚王的元妃早早过世,如今正妻之位空着。齐帝这才想让楚王娶这位公主。
“那就着刑部去彻查吧……”齐帝皱着眉头,一挥手:“来人啊,把楚王送回王府,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得离府半步,但凡王府里的人,一个都不得外出。禁军着人把王府围了……”
楚王一听,吓得瘫在地上直叫:“父皇,儿臣是冤枉的,父皇……”
最后还是被带了出去。
金殿上,齐帝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子,这一来到大齐,就把一个亲王整得惹上了官司,这应该绝非巧合吧!
“太平公主,关于你与大齐的联姻,你有什么看法?是朕给你再挑一个,还是你自己挑一个……我大齐多的是未婚的皇子……”
齐帝这话听着很大度,实际上呢,却是故意在刺探。
沐云姜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太平嫁大齐,志为和睦两国。是以,太平未来的夫君,当是一个没有权势的闲臣。
“闲臣的好处是,没实权,朝中机密不经他手,就没了本公主将来里通母国之嫌;没倚仗,夫君就不会欺侮本公主是一个外来的女子;喜爱读书,通事理,如此交流起来才能更为容易;心地纯良,如此才夫妻和睦,少了争吵,就少了国与国之间的分歧……”
边上,萧祁御暗暗一叹,来之前提醒过她了,于殿前不可锋芒毕露,结果呢,她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
瞧瞧,这一套一套的,应得那是真真够麻溜的。
不引人注目都难。
唉!
她呀,不管身在哪里,都能为自己争来好前程的。
“陛下,太平不识大齐诸皇子,所以不能自己选夫。还请陛下为太平作主。太平所嫁不求显达,只求郎君温和,两国和睦,乃天下百姓之大幸也。”
还好,她没直接自己选夫。
这让萧祁御暗暗吁了一口气。
沐云姜当然不会自己选,依着这个皇帝疑神疑鬼的性子,越是她自己挑的,越不能成为最后那个命定的夫君。只能让皇帝和太后去操心。
“如此看来,乾王和舒王、澜王都合适……”边上有臣子附和。
于是齐帝看向了自己另外三个儿子,乾王、舒王、澜王,都在殿中,他们都已年满18岁,都能来议政了。
但是,他们平时都只是听政,是出不了什么主意的。
这三个儿子听到被点名之后,一个个缩在那里,恨不得遁走,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他暗暗摇头,想了想,说道:
“这样,公主刚到大齐,也不急着议亲,朕与太后商议后再来决定你最终嫁给谁。这段日子,你就留在宫里学规矩吧……”
这话一出,萧祁御急了,真要留在宫里,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得悔青肠子的,忙出言阻止道:
“陛下,公主既一日未成大齐新妇,就该由我大凉人守护。学规矩,大可以到皇家驿站学。
“在公主大婚前,本使担着守卫公主的责任,公主若在宫中有所差错,本使鞭长莫及。是以,抱歉,公主暂不能入宫。”
他说的话是很强势的,没半点余地都没留。
这让身为正使的甄大人额头上直冒汗,今天,他这个正使,就是来走场子的,哪有他说话的份。
齐帝皱眉,觉得这位副使,好像比正使更有说话的份量,而正使大人只有缩在边上的资格,他不由得看向了那位正使:
“甄大人,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是。”
甄大人连忙应和:
“未尽大婚之礼,公主就还是大凉的公主。公主的安全必须由大凉来守护。”
太后则轻咳了几句:“那就在宫外学规矩吧。接下去这段日子,乾王,舒王,澜王,都会来和公主走动走动。公主若觉得谁更合适,到时你可以与哀家说。哀家只愿公主来我大齐可以过得舒服自在。”
“谢太后娘娘体恤……”
沐云姜在那里深深地谢过。
“今日就这样吧,公主可到驿站好好休息,明晚宫中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
太后这么吩咐了一句,此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是。”
沐云姜应下了。
*
元朗从宫里出来,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先回了一趟上善堂。
这是一家药材铺,四洲诸都有其分号。实际呢,这是太后的死间营。
只是,很多年之前,他们大齐送去大凉的暗桩,尽数被拔除,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又在大凉站起了暗线,可惜啊,不久之前,又被拔掉了不少。
是那个靖北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就弄到了一个名单,害他们折损了不少死间。
好在,最最重要的那条线还在,现在,他们对大凉的消息往来,已经在逐步恢复当中。
当他来到上善堂后堂密室,有密使就奉上了信,“将军,这是刚刚从大凉天都传来的密信……”
元朗接了过来,将那藏在竹筒里的密信先在烛火上烤了烤,而后去了封蜡,从竹筒内取出那密信,展开,再用毛笔在密制的水浆里蘸了蘸,在白纸上抹了一遍,又在火上烤了烤。
紧跟着,上面就现出了一行字:
太平公主已投湖自尽,金京城内的公主系冒名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