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姜目光幽幽,“你们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坐到边上一张雕花镂叶的圆凳上,眯着美眸,垂目深思,阳光从半开的花窗外折射进来,落在她白玉一样的小脸上。
沐云初看着这个七妹妹:娇娇小小的,就像玉雕的人儿,晶莹剔透,一碰就会碎;但她沉思的样子,却透着一种气场。
会让人觉得:她应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小七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又怎么能解决得了这么大的事呢?
沐云姜在想这么一个问题:
现在,罗郡拿住的一个致命把柄是:赵氏是为大齐培养出来、潜藏到大凉的死间。
这个把柄,足以让沐家满门抄斩,诛尽九族。
一旦东窗事发,即便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想想前世,为什么沐家所有人都死了,却只有她留着?
如今,她忽然觉得是有原因的。
沐家人死光了,赵氏曾是细作这件事,就死无对证。
而她呢,凭着闯荡江湖近十年,在她继承了沐家部曲,和师父的家业之后,她的人生犹如神,一路一路从不起眼的小庶女,成为了拥有十万精兵的女郡公。
可为什么那些年,她做任何事都有犹如神助?
若不是罗郡夺权,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哪怕成为天下兵马元帅,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情而已。
当时的凉帝曾有逐鹿天下的野心,而皇帝为了制衡,提携她一个女子为元帅,讨伐天下,也是必然的趋势。
现在,她隐隐觉得,是有人推着她,走上了女郡公之位——罗郡那时一直在帮自己,并且,完全是不遗余地地帮她。
他在助她立功,让她一点一点记住了他,最后还嫁给了他。
所以,她能成为女郡公,不光有自己的努力在其中,更有以罗郡为首的人,在助攻——他们在壮大她,为的是有朝一日,一口吃下她的势力,为他们所用。
而这一世,只要阿母活着,她的身份是一大威胁。
如果,她想让二房崛起,这个秘密就得消失。
又或者,她得借这个秘密去立功,并且,反过去将罗郡一伙人除去,让他们无法告发嫡母的身份。
“大姐姐,四姐姐,你们到外面守着,我与阿母说几句话……”
她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两位姐姐。
有些事,她觉得纯良的大姐姐,以及大大咧咧的四姐姐,还是不宜知道的好。
复杂的权利争斗,她们不用参予进来。
沐云初和沐云微对视了一眼,没问什么,还是匆匆走了出去,临了,把门给合上了。
“小七,你想与我说什么?”
赵氏靠在床上,咳了几下,轻轻地问道。
“阿母,有件事,您能与我说一说吗?”
沐云姜来到赵氏身边,坐于其身侧,执其冰凉的素手,眼神是犀利的,声线是温温的:
“您在大齐派来大凉的细作当中,可是有身份的?”
赵氏的目光复杂地闪了闪,看着小七,明明就是一个孩子,之前见她回来,闹腾得没心没肺的,感觉就是一个疯丫头,野得不行。
但现在,她却发现这娃娃是越来越有手段,就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朝中重臣,深谋远虑的将军,有常人没有的远见卓识,问的问题足见其不凡。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有身份的?”她静静地反问。
“一般,没身份的,都是马前卒。之前,师父与我说过,十几年前,大齐往大凉派了不少死间,最后被现在的皇上,当初的七皇子,联合容家的嫡长女容夕,就是后来的辅国大将军,铲除了不少敌国细作。
“当然,也不是完全斩草除根,其中有几个有点身份的都潜伏了下来……但是老巢却被容大小姐给炸平了,大齐死间营当中管死间营名册的头目也被炸死了……”
沐云姜说出来的这些全是当年的朝廷机密,赵氏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这些实在不该是她一个女孩儿该知道的事。
“所以,如果你们是那一脉残存的死间,留下来的应该全是有点身份的。这些人,极有可能还认得你。
“阿母,如果您想让您的孩儿们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您想大凉的太平传承下去,就把这些人说出来。将他们一网成擒。
“那日在别宫,晋阳侯的小儿子洛浔阳遭了刺杀,纯妃遭投毒,就连三殿下萧祁御也险些出事……我刚刚盘算了一下,十有八九和这些死间有关……
“阿母,大齐见不得我大凉的繁华,一门心思想要毁了这繁华盛世,也想毁了您的孩儿们。如果任由他们肆意残害,大凉将生灵涂炭,沐家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让您供出昔日的伙伴,好像是挺残忍的,但是,您应该明白,两国之争,必有死伤。您现在是凉人,您得为大凉,您的子女考虑……
“如果他们不死,那就是我们死。
“所以,我们必须釜底抽薪,既要保小家,更要护国家……”
这番说词,是如此的振振有词,充满了家国之念。比任何人都看得透,看得远。
赵氏觉得带走小七的那老鬼,肯定不是等闲之人。
她竟把这一切看得这么透,医术和毒术又那么厉害。
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或者,他们沐家的转机,就在这孩子身上。
赵氏目光灼灼,本来已绝望的心头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她想了又想,才点下了头:
“是,大齐的死间营已再次被启动。之前我曾于天都城内看到死间的召集令……但我没去。不过,昔日远在大齐的一个姐妹曾来找过我。
“她被派到了这里,告诉我,他们的苦日子又来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说她被害死了。我就越发不可能应召集令了。
“应了,只有死路一条。连同我的家人都在劫难逃。
“我已嫁到大凉,容颜也已大变,之前,我以为我躲在深闺,安份守己的过日子,就可以躲开这一切,毕竟知道我这里的也就二三人而已。结果……他们还是找上了门来……”
她低下头轻叹,看着自己那双已经无法杀人的素手:
“如今我的手,已无半分功力,生养时又坏了身子,对于那些杀来杀去,我是毫无兴趣——
“当年他们栽培我们时,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如今的我看来,就是他们想利用我们争权夺势的幌子……”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是保护我的孩子。
“小七,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做?只要能救我的孩儿……不连累沐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沐云姜点点头,抱了抱赵氏那纤细的身子,用无比温柔的嗓音说道:“阿母,命运有时候很不公,那我们就只能好好争一争了。就是有可能要委屈您一阵子了。”
言罢,她在阿母耳边嘀咕了好一番话。
赵氏露出惊疑之色,提出了质疑:“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简直就是豪赌,若是赌输了,沐家会有灭门之灾。虽然我知道不少死间营的事,但时隔这么多年,我不确定我手上掌控的消息,有没有价值……”
沐云姜说得无比坚定:“必须火中取栗,否则,我们会一直处于被动当中,被人卡住咽喉,还怎么过日子?
“罗郡这个人,必须除掉,死间营也必须连根拔起。否则,我们沐家不得太平。大凉也会危机四伏。
“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赌,难道他们就愿意放过我们了吗?”
赵氏怔怔看着这孩子,惊讶这孩子,哪来这么大的魄力,要下这么一盘棋?
但最终,她还是重重点下了头来:
“好。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母女俩在房内低低说了好一番话,最后,沐云姜扶赵氏躺下,坐在那里又认真地想了想,走出来。
大姐姐沐云初、四姐姐沐云微,还有洛浔阳,素月就在外头等着,看到她时齐齐围了上来。
四姐姐沐云微最是急:“小七,你可是寻到什么好法子了没有?”
“大姐姐,四姐姐,你们好好照看好母亲。洛浔阳,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事要你去办……”
她把洛浔阳给叫了出去,回了自己屋,关上了门窗,对洛浔阳说道:“你给我磨墨。要磨‘朝墨’。”
朝墨写出来的字迹不新鲜,就像很久以前写的一样。
这是她多外地收罗来的,本来送给爱写字的二哥的。
洛浔阳不说话,只顾帮忙。
沐云姜到书柜的底柜里寻了几张纸出来,比对了一番,坐下开始写字——这一次她写的字,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字字充满了男性的张力。
洛浔阳看着,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阿姜,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一手好字?”
沐云姜不吭声,只是没完没了地写了好些页,写完,她拿着那些书稿走了出去,回了阿母房里,又大大姐姐遣开了,然后让阿母一一过目那些书稿。
赵氏看着点头:“是了,都对。小七的记性真好……”
“那就这么办了。”
她出了去寻了一个匣子装好,把跟过来的洛浔阳拉回房,在洛浔阳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番话,说完,塞了那个匣子给他,低声道:
“记住了吗?”
洛浔阳接过,看了一眼里头的东西:“这东西真管用?”
“管用。但这件事,如果有什么闪失……可能会被我连累,你想清楚了?愿不愿意冒这个险?”
这个计划,很冒风险,她不确定可以万一无失。
但眼下,她只能奋力一搏——如今她经历的事,是前世不曾经发生过的事。
“没事。为了你,我可以两肋插刀。这就去办……”
别看这小子平常很没正形,真要办起事来,还是非常有效率的。
他转身就去了。
沐云姜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当头的日头,吹了一个口哨把素月唤来。
“姑娘,何事姑娘。”
素月踏步流星般纵跃而来。
“进屋进。”
二人进了屋房,关上门,沐云姜附耳与素月私语了一句。
素月点了点头。
沐云姜立刻去开了衣柜,把衣服被褥取了,按动柜门内一道机关,露出一道暗门。
她之所以选中这宅子另一个原因是,这边有暗道,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地消失。
沐云姜让素月去找三殿下萧祁御。
想要搞死罗郡,还要把罗郡手上那些死间尽量给拔除,光靠她不行。但萧祁御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