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姜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脖子上还在隐隐作痛呢,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他已然站直了身子,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子,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他的体魄是何等的矫健威猛。
这份矫健和威猛,令沐云姜本能地又退了好几步。
萧祁御则步步紧逼,目光灼灼盯视。
他发现,这女娃真的是娇小——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身段还没长开,身子赢弱而瘦小。
可她的眼神透着倔强,以及令人想征服的不驯之色,烈性十足——这样的女娃,的确少见。
“说,为什么要唬弄我?”
他的眼神又严厉了几分。
可她却傲然地扬着下巴,毫不退缩地控诉了回去:
“殿下,我哪里唬弄你了,给您吃的药,虽然让您吐了血,但吐的却是心头那口毒血。我那药千金难求,如今分文不收就给您服下,您再这样倒打一靶,那就是恩将仇报……”
这小嘴,当真是伶牙利齿。
若换作是沐云湘,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奇怪,她怎就不怕他?
“昨夜明明救我的人是你。可你却让你堂姐过来,不是唬弄是什么?”
萧祁御眯眼再次指控。
“殿下又错了,昨夜我离开温泉殿后,您是不是另外派人去找我,结果认错了人?唬弄你的从来是沐云湘,与我何干?”
“我的手下是找错了人。可你却把我的症状告知沐云湘,还拿了一张可笑的方子故意来耍我……”
“殿下,我耍的是沐云湘,您可是得了实惠的。我给您吃的药,可帮您解除每夜午时由蛊母蠕动带来的绞痛。今天晚上,您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个踏实觉了。如果我要耍弄您,大可以另外搞点药,让您上吐下泻,几天几夜蹲茅房……”
萧祁御想想,好像有点道理,“那你为什么要耍沐云湘?
“有些人从不知何为‘自知之名’,一心想出风头。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庶女,劝不住她。等她出完了,就应该知道,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做人就得量力而行,才不致于惹祸上身。”
沐云姜始终对视着萧祁御那骇人的目光。
“所以,你在利用本殿,行打击之实?”
“是。”
她坦荡荡承认了。
“沐云姜,你好大胆。”
他沉声一喝。
沐家的情况,他不怎么清楚,但内院女人们之间的那点事,不比朝堂上的政务简单。宅中内斗,家家户户都有。
活了二十一年,他很少看到官宦之家后宅安宁的。
是以,他颇厌恶这种算计,以至于对这小女子也生了一些莫名的反感:
“你是沐云湘带进来的,却要如此害她?你与她结的这是什么仇?身为同族姐妹,却不知相亲相爱,你的心肠,是不是也太恶毒了?”
这小女子聪明归聪明,却有些聪明过头。
他莫名有点小失望。
也许是因为,他此生最渴慕的就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相亲。偏他一直长于明争暗斗当中。
他厌恶争斗,却又精于争斗。所以,他也厌恶姊妹之间的骨肉相残。
“请问殿下,有人欺你辱你,你是愿意打回去呢,还是忍了这口气,图一个息事宁人?但,至此往后,你必须处处矮人几分,忍受一切莫名其妙的欺压?
“姐妹相亲相爱那也是有一个前提的,你护我,我便敬你……我沐云姜并非士族闺阁女子,自小养在江湖之上,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沐云姜的回答,就是这么的刚,这么的烈,这么的不屈不挠。
萧祁御长年生于军中,平日里,他沉默寡言,所下每一个决定,皆可扭转战局,是以,他在军中威压三军,直隶下属,都不敢违逆他。
不少人都惧他,畏他,敬他。
如若他有所训叱,军士皆不敢反驳,今日,这小女子竟不怕他的喝叱,而是坦荡荡直言自己的立世原则。
这种脾气,偏又很对他胃口。
虽然他渴望家人和睦,但,别人若要欺他凌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有时单方面的渴望,并不能实现和睦,而争斗也不是自己不争不斗,就可以置身世外——一个小庶女,不服被欺压,而敢于抗争,这份精神,和他又是同病相怜的。
于是,他的那点失望,又变成了赞同。
“你倒是真会狡言善辩。”
“殿下错了,这不是狡言,而是实言。”
沐云姜严肃纠正。
“你就不怕本殿治你的罪吗?”
萧祁御目光沉沉。
“殿下自己也是有仇必报的性子,您为什么要治我罪?您于边塞之上,一招离间计,曾致令大齐护国名将九族被诛。我的这点微末伎俩,在你眼里算什么?何况,您不是还要我看病吗?”
萧祁御发现,她是真的真的敢说,完全不怕他。
而他也的确没有治她罪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活着都不易。
沐云姜见他不支声,便转了话题:
“三殿下,我是奉命来替殿下看诊的。但现在,我想是不用看诊了,殿下好的很。”
萧祁御却坐到了边上的书案前,还把手伸了出来:
“本殿以为,你还是需要看一下诊的。刚刚你在皇后面前不是已经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治好本殿吗?”
啧,这家伙的耳力倒是厉害。
“所以,本殿的身体状况,你应该了解清楚,别到时同你的姐姐一样,只是假装很厉害,其实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沐云姜:“……”
她努力回想了一想:
前世,她和这家伙的交集不深,只知道他高冷,狠辣,话不多。
现在才知道,他说话:挺毒。
“信不信,我能把你毒个半死不活……不对,你身上有嗜血蛊,毒是毒不死你的,但我能让你上吐下泄,搞得你半死不活……”
沐云姜忍不住发了一句狠话。
萧祁御跟着拧了一下剑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威胁自己,他想到的是一句古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
会医术的女人,真不好招惹,但他从来不是好对付的。
“嗯,那我能让你的父母兄姐一个个没好日子过……”
想不到沐云姜的面色,居然一下就紧张起来。
“呵呵,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三殿下,我这就给您看脉……”
她立刻挤出灿烂的笑,殷勤地上前,很熟稔地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原来,父母兄姐是她的软肋。
萧祁御心头已然顿悟。
下一刻,她的笑容却一下子收了起来,沐云姜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眼底浮现一层层震惊之色:
“殿下,你……你的身体……怎么不光中了嗜血蛊……中嗜血蛊之前,你是不是已经被人投喂了断魂丹?”
他的身体,竟是千疮百孔的。
若不是因为中了嗜血蛊,吸收了他体内断魂丹一半的毒素,他这命,早没了。
“现在还有信心治好我吗?”
萧祁御一脸平静,收了手,闲闲靠着,并没有急形于色。
“我可以治好你的嗜血蛊,但你体内的断魂丹,我没有把握……如果将嗜血蛊取出,三殿下,你阳寿不会超过十年。”
这一点,她必须说明白。
“要是嗜血蛊不取呢?我能活多少年?”
他平静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