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下了马车后,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说了几句,然后就下了台阶,站在马车旁等着。
韩四道躲在小巷阴影处,微微探出脸,看着莫宅大门口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只是莫璃自下了车就将披风后面的帽子给戴上,将那玉芙蓉般的容颜给遮了起来。
韩四道只看了两眼收回脑袋,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胳膊似火烧一样的疼,脚踝处的扭伤亦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缓过气后,就将腰带解下,咬着牙,在伤口上绑了两圈。然后他又歇了两口气,再探出脸,往莫府大门那看过去。
只是这会他一看,却发现刚刚还坐在赶车位置上的那个男人,此时已经站在莫璃身旁。一阵夜风拂过,莫府门口的琉璃灯盏左右动晃了几下,莹莹煌煌的灯火将那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大宅里面的热闹喧嚣已然被那朱红的大门和高高的墙院隔绝,沉默的建筑旁,安静的街道上,那两站静静立一起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在月光的衬托下,看起来竟是意外的和谐以及有种说不出的遥远。
曾经,她是他几乎是触手可及的人,只是世事难料,些许意外,在他也不愿看到的情况下发生了。
但那些意外,从来不曾影响过他心中的决意,反而更加坚定他的决心。
曾经,他以为自己只是迷恋那张容颜,后来才知道,远不是如此。这些日子,他已看得明白,这个姑娘,这个越来越吸引他的姑娘,有着跟他一样狠厉的心,明明看着那么柔弱的人,明明在那样劣势的情况下,却能在这样虎狼环饲的生意场上,生生开出一条道。
而很多时候,她所用的手段,看起来跟他竟有些类似。
韩四道靠在墙上,看着前面,无声一笑,他们其实是天生一对。
只是这瞬间的闪神后,他再看过去,才发现前面那两人,似乎一直就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偶尔莫璃还微垂下脸。他这边虽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那个动作,却给他一种娇羞的错觉。
韩四道一怔,忽的就想起初春时在安县那一晚看到的那一幕,他刚一皱眉,却这时就看到莫璃抬起脸,又对她身边那男人说了句什么。韩四道自是听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流,他只见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抬起手,帮莫璃拉了拉将要滑落的帽子,那只是一个很微小的动作,且因为角度的关系,应该是只有他看到。
然而,就是那么一个看着似不经意的动作,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以及一个男人无声的占有。
韩四道瞳孔微缩,胳膊和脚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自己如今的境况。他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前面的灯火辉煌处。他看上的人,没理由不会有别的人看上,从那姑娘走出闺房,踏出第一步,扬言要接手自己父亲的产业时,他就预料到会有这等情况出现。
不多会,一位莫府的仆妇就领着两位小姑娘从里走了出来,随后莫璃即上前拉住其中一位小姑娘的手,跟那仆妇道了句什么,只见那仆妇点了头后,莫璃便领着那两小姑娘上了车。
阿圣将车帘子放下,将跳上座驾上前,转头,往街对面不远处的胡同巷口那看了一眼。
忽然瞧着对方往自己这边转过脸,且那样子看着明显是特意往这看过来。那一瞬,韩四道甚至还感觉到阿圣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他猛然一惊,赶紧缩回身子。明明是自己在暗处,对方在明处,而且距离也有些远,照理对方那边应该是看不见他才对。可刚刚,他却明显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住了,而且那感觉,更像是被野兽盯住一般。
车轮子碾地的声音响起,韩四道咬了咬牙齿,就拖着脚,往巷子深处走去。
阿圣赶着车从那胡同口经过时,又转头若有所思地往那看了一眼,然后才猛地一甩马鞭,加快行车的速度。
而莫璃刚刚将莫雪接走没多会,莫大老爷那就收到消息,他儿子在望月楼那因跟人争一姐儿,竟将对方打得人事不省!初闻此事时,莫大老爷只是一惊;只是当听说那被他儿子打得重伤的那人竟是丁向南的幺子后,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接着再听就在今晚,望月楼那还出了一件人命案,死的是位刚刚从京派下的朝廷命官,眼下那望月楼里的人都被扣押,闹事的人更是被直接带走,或许会顶上凶手的名……莫大老爷的脸忽的一白,然后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
“老爷……”那管事说完后,就一脸踌躇地看着莫大老爷,等他示下。此时想必丁向南那也收到消息了,怕是用不了多久,丁家的人就会找上门。然而,今晚若直单单这一事还好,只要没将人打死,那就都有说道的余地。可偏偏,那当口竟死了一名朝廷命官,而且官府的行动又那么迅速,竟已经将人带走了。如此,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这下万一真被人栽赃嫁祸,或是丁家趁机暗中使坏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太爷那边,睡下了吗?”许久,莫大老爷才哑声问了一句。
“应该是还没睡。”那管事一愣,随后便问,“这事,要去跟老太爷说?”
“那个孽子!”莫大老爷咬着牙道出四个字,随后就撑着扶手站起身,走出房间,往三老太爷那边赶去。
……
莫璃回到家后,红豆和贾黑却还不见回来。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莫雪轻轻拉了拉莫璃的衣服,小心道:“姐姐先回去吧,会冷的,红豆姐姐认得路的。”
刚刚在马车上,莫璃就跟莫雪解释了,自己在望月楼里不小心落入湖里,所以才换了这身衣服,并提前回来了,只是红豆当时没在身边,因此就没跟着她一块回来。
莫璃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叹了口气,就垂下眼对莫雪道:“一会奶奶要是问你,别把姐姐的事说出去免得她们担心知道么,四妞也一样,都记住了。”
莫雪和四妞都点头,这话,刚刚在马车内,莫璃就已经连着叮嘱过她们好几遍了。
莫璃看了四妞一眼,就让她先进去二门那等着,然后才不放心地对莫雪道:“还有以后不管谁问你今晚的事,你只说是姐姐放心不下你,所以就提早过来接你了,别的你什么都别说。”
“嗯。”莫雪再次点头,只是想了想,就瞧了一眼正将马车赶进去的阿圣,然后低声问一句,“姐姐落水后,是不是阿圣救了姐姐?”
莫璃正领着莫雪往里走呢,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脑子里忽的就跳出河岸边发生的那一幕。她牵住莫雪的手一僵,脚步一滞,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跟着又道:“这事别提了,以后跟说也不许说。”
“为什么?”莫雪不解,“若是他救了姐姐,那姐姐该好好谢谢他才对的,之前四妞救了我,姐姐不也跟我说过要好好对四妞的么。”
莫雪看着自个妹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一会才尴尬地道:“……我会谢他的,你别再问了,记住我刚刚跟你说的话没。”
“记住了。”
莫璃看了莫雪一眼,叹了口气,此时已将走到后院了,她便拉着莫雪站住,一脸严肃的道:“雪儿,姐姐刚刚说的那些话很重要,你需牢牢记在心里才行。”
“我记住的!”莫雪重重点头。
莫璃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莫雪的脑袋,然后便道:“记住就好,去吧,去奶奶和娘那看看,说你回来了,姐姐一会再过去。”
只是当莫雪应声往莫老太太那过去,四妞正要跟上的时候,莫璃却将她喊住,并将她带到自己那边。进了东厢后,瞧着里头两小丫鬟正守着灯火和茶水呢,莫璃便让她们去给自己准备洗澡的热水,将她们打发出去后,她才往椅子上一坐,看向四妞。
莫雪是她亲妹妹,最是信任她,向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四妞……这丫头如今已经九岁了,刚刚她哄莫雪的那些话,四妞不一定都信。就算是落水换了衣服,但单单她跟红豆分开这事,怎么解释都有些牵强。倒不是她怕四妞知道什么,她只是担心,以后万一有人来问,这丫头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怎么好。再说雪儿一会回去,跟四妞说悄悄话的时候,没准会提到这事,两小姑娘不懂事,万一说着说着,发觉不对劲了,更是不好。
其实她刚刚不过去接雪儿,事情或许会更简单一些,只是她一想莫星在望月楼闹出那事,而莫雪就在莫大老爷那边,更何况,望月楼里的掌柜更知道她当时是在望月楼内。这期间各种关系的牵扯,让她怎么都放心不下莫雪,若当时不将莫雪接回去的话,用不了多会,莫大老爷定就知道望月楼那边的事……
恍惚回神,瞧着四妞正一脸不安地站在跟前看着她,莫璃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一脸肃容:“今晚的事,我刚刚是怎么交代雪儿的,你更是要记在心里。”
四妞认真地点头:“今晚大姑娘就只是放心不下二姑娘,所以提前过来接二姑娘。”
莫璃微怔,倒想不到,这憨实的小姑娘心思竟是意外的剔透。她微微一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四妞的肩膀道:“说的不错,去吧,去雪儿那边,你再不过去,她一会得找过来了。”
四妞走后不久,刚刚那两丫鬟就回来道热水已经备好在浴房那了。莫璃便让她们将自己的衣物先拿到浴房那,然后一个人出了屋,看着前院的方向。
就在她等得越来越心焦,打算让阿圣去找人的时候,红豆终于回来了。
……
“我刚刚在那边,回来没找着姑娘,真的是担心坏了。”热气升腾的浴桶内,红豆将莫璃的头发解开,一边给浇着热水一边道,“偏阿圣也不见了,哪都找不着,我只得到处问人,而且那会,那位掌柜的也将衣服给送了过来,所以他也就知道姑娘不见。”
“后来如何了?”莫璃面色有些凝重。
“当时那曹掌柜正要帮我寻姑娘呢,结果另一边的厢房里就出了那件大事!”红豆说到这,面色即隐隐露出几分紧张,“随后那整个地方就愈加乱了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倒是贾掌柜让我别着急,说既然阿圣也不见了,那定是跟姑娘在一块的,没准先回去了也不定。于是我们就打算再等等,若是还见不到姑娘的话,就回去。却哪知还没等多久,那望月楼的护院就将门全都看住了,竟不放人出去,随后那曹掌柜又过来说,得将姑娘和阿圣找出来才行……只是幸好才过了一会,李跃儿就过来跟曹掌柜说,她刚刚看见姑娘回去了。还说估计是姑娘不想换她们这些姐儿的衣服,心里生气,所以就提前走了,连我也不等。”
“那曹掌柜相信了?”莫璃凝眉一问。
红豆想了想,就道:“好像是相信了吧,反正当时确实是找不到姑娘了,出去一看,姑娘的马车也不在,便也就让我和贾黑离开了。”
“那你们离开前,莫星那边怎么样了?”
“被官兵带走了。”红豆说着面上又露出几分不安,“我和贾掌柜离开前,就已经过来好多官兵了,随后星少爷就被几位官兵给带走,姑娘,当时那曹掌柜似乎还想问我什么呢,但最后还是没说,好好放我们走了。”
……
那一晚,莫璃躺在床上,时而想着望月楼后院发生的那些事,时而又想着在河岸边的那一幕,直到天将亮了,也无法真正入眠。
而就在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在外头拍着云裳阁的门。
“姑娘,莫大老爷那边的人来找姑娘。”莫璃无奈睁开眼,按了按发胀的眉心,红豆就走进来道了一句。她微怔,随后什么也没说,就从床上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