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下意识地垂下眼,顿了一顿,然后才抬起眼淡淡一笑:“没事,你过来帮顾大娘劈柴的?”
阿圣仔细看了她一眼,就将手里的柴火扔到旁边那已经冒尖柴堆上,然后解开扎在腰上的汗巾,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接着道:“眼睛红红的,真没事?”
莫璃摇了摇头,先往厨房门口那看了一眼,才回头低声问了一句:“李跃儿那边,今晚没问题吧?”
“嗯,都说好了。”阿圣说着就将汗巾往肩上一搭,然后弯下腰,将一截圆木立在大木桩上,只是当他拿起斧头时,忽然就直起腰问了莫璃一句,“今晚你想出去看看吗?”
莫璃一愣,随后便一笑:“哪能出去,安排好就行了,明儿事成后你再跟我说说结果吧。”
阿圣想了想,便点头道:“也是,那晚上我会去盯着的。”
这会正好莫雪和四妞出来了,莫璃低声道了句谢谢,就转身朝莫雪她们走去。领着两孩子往外出去时,身后的劈柴声一下接着一下,力道下去的声音听着极流畅,她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夕阳的金光下,那男人垂下脸时,他额上的汗珠顺着前面的刘海往下滑落,在发梢处停了一会,反射出一抹微光,然后簌地就滴落下去,消失不见。
……
杨夫人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去后,连着喝了两杯清茶还不觉得气消,便又让丫鬟将那加冰的蜜渍青梅果子盛上一碗,她整个吃完后才稍稍压住胸口的火气。只是过了一会,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是白白受了莫家的气,她堂堂五品官员的夫人,竟让个下贱的小商妇指着鼻子叫滚!简直是岂有此理!生平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杨夫人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心里把个莫家上下骂个了遍,更是将莫璃恨到了骨子里。且她越是想,越是恨,随后心里竟怪异地希望将来真能将莫璃收到自个儿子房中,到时方便她轮着法子来收拾那死丫头,以便出今日这口恶气。
太阳落山后,因自个丈夫早说了今儿会晚些回,杨夫人便让下人早早摆上晚饭,然后又命人去请杨明过来陪她一块用膳。只是旁边的丫鬟却提醒了她一句,杨明刚刚就出去了,今晚表少爷那摆生日宴。
杨夫人这才想起儿子也不在,于是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便让人将饭菜都撤了。然后又对着烛火自个生了会闷气,只是没一会,忽然就觉得肚子疼,跟着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解了两次腰带,脸也被折腾得惨白惨白的。后来躺在床上嘤嘤叫了一会,心里更觉凄凉,就派了两个婆子去将杨明叫回来。
只是死等活等,好容易等派出去的婆子回来了,可自个儿子却没跟着回来。
“表少爷那的仆人说,少爷跟表少爷还有几位同窗去了外头的酒楼,所以我们过去就没寻着人。”
“废物,那你们不会去酒楼接人,就这么回来了!哎哟——”杨夫人刚骂一声,跟着又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表少爷那的仆人未说是哪家酒楼,我们也问了,他却只推不知道。”两婆子小心回道。
“那就一家家找去!”
两婆子面面相觑:“夫人,宵禁的时间快到了,这一出去,怕是很难赶得及回来。”
“不中用的东西,去老爷书房找郑叔拿牌子出去。”杨夫人咬着唇,坐起身,“那柳奇是个最喜风流地的,白天他们多闹一会都没关系,晚上却是不行,别叫他把我好好的儿子给带坏了。你们,直接去九孔桥区,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地找,让柴叔也跟着!现在就去!”
两婆子悄悄对看了一眼,低头应了声,然后才小心退了出去。
九孔桥区的确不实施宵禁,又整夜灯火通明,可那片地方的酒楼茶肆妓院什么的可不少,且离这又远,这一晚,怕是她们也都别想能合眼了。
然而,这两婆子怎么也没想到,马车带着她们刚刚走到九孔桥区,就瞧见前面不远处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见人山人海地围做一堆,还不时有各种叫嚷起喝声传出来。
马车再不能过去,柴叔将车停到一边后,两婆子跟着两家奴便从车里下来。随后他们再一看,便见前面那人群围拢的地方,原来是家名叫长春院的花楼,只见其二楼的走廊那还站着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或是拿着团扇,或是甩着手绢看着下面,而围观的人亦是指指点点。
几个人再走进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这花楼下面打架斗殴呢,且那花楼的台阶处还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位穿着宝蓝刻丝团花袍儿的公子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太师椅上,手里摇着扇,一脸笑哈哈的看着前面,嘴里不时道:“敢跟爷抢姑娘,抢了还胆敢不给银子,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喂喂喂,你们几个多使点力,谁给我把那弄脏爷衣服的小白脸打成猪头,爷就赏他五十两!”
“柴叔,不,不好了!”两个家奴钻进去看了几眼,就一脸惊慌的钻出来道,“那,那里被打的是少爷!还有表少爷!”
“什么!?”柴叔一下子变了脸色,两婆子也是大吃一惊。几个人挤开人群后,往里一看,果真瞧着杨明和柳奇正被几个小子戏弄,而那翘着二郎腿的那位公子旁边的一位小厮又大声道:“大家可仔细看清楚了,这可是咱永州杨同知杨大人家的公子,杨秀才儿哟,风流才子啊,却过来这找姑娘竟不想花银子,还胆敢出手伤人,今儿我家公子爷是代杨大人好好教训这个不成器的龟儿子!”
“住手,住手!”柴叔又惊又怒,马上推开前面的人,跑进去道,“再不住手,就要报官了!”
“哟呵,来了位腰杆子硬的了,还说要报官,哈,那赶紧的,爷还等着这两风流才子还爷的银子呢。”太师椅上那位公子爷即摇着扇子嘿嘿乐了起来。
“柴叔救我……”杨明就快要被打成猪头了,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抬眼一看,瞧清是自家下人后,瞬间泪流满面,什么也不管就扑上去死死抱住柴叔的腰。
“哥儿,你,你怎么出了这种事!?”柴叔看着脸肿了两圈大的杨明,即一声怒,“这事,老爷定能为哥儿做主!”
“看来这位是杨府的下人了,我家公子请你过去说话。”柴叔话才落,刚刚扬声说话的那位小厮就走过来笑着道了一句。然后不等柴叔张口,他又跟着补充一句,“我家公子是周守备周大人的二公子,刚刚杨公子应该知晓了吧,请。”
忽的听到周守备的名号,柴叔刚刚的气焰一下子降了下去,旁边那两家奴和两婆子心里更是一惊。他们虽是奴仆,但心里多少也知道点事。就算单论官品,周守备也比杨同知要高上一级,最主要的是,周守备在永州坐这个位置已近十年,根基极深,手里的权力亦不可小觑,绝不是一个才当了两三年同知的小官能比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那是三教九流都有的,其中也不乏一些瞒着家人出来风流快活的公子爷,刚刚全都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呢。而早在柴叔等人过来之前,杨明风流才子狎妓赖账的事,已第一时间在这九孔桥区传开了。
怕是不等明日天亮,杨家这丑事,就能传得满城皆知。
大昭律里明文规定,官员不可狎妓,违令严重者可斩。秀才学子虽不受此令的管束,但一般学子心里都知道收敛,即便偶尔流连此等烟花地,也多是谈一些风流雅事,吟诗作对什么的,无论如何都不会闹出什么不光彩的话来。因为谁都知道这地儿可是个大染缸,要真传出一点不好,保不齐这辈子都得玩完,还谈什么以后的仕途。
而在大昭的《户婚律》里,有一条写着,定亲的男女双方,只要其一方于完婚前有做出有损名誉之事,另一方即可提出退亲,且名誉损毁的一方不得有拒。
杨夫人若知道,当日她私下算计莫璃的事,却如今竟被莫璃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阿圣坐在对面一家小酒馆的二楼靠窗处,足足看了一晚的大戏,再听旁边人的窃窃私语,便知今晚之事算是圆满完成了。他喝完最后半杯茶,又坐了一会,便起身结账下楼去。
是夜,周泯搂着李跃儿道:“乖乖,今日爷可是都顺了你的心,帮你好好教训了那姓杨的一场,你就不打算赏我点什么。”
李跃儿一声娇笑,抬手点着周泯的唇道:“刚不是都赏你两下了么,还不知足的。”
“再给一下,来来来……”周泯说着就凑上唇,李跃儿却从他怀里站起身,嗔了一句,“好个没良心的,就知道跟我打马虎眼,之前说好要接我进去的,怎么如今竟是提也不提了。”
“你再等等,我不是不想,就是我爹那边,嗯,你知道的……”
“今晚我累了,你回去吧。”李跃儿说着就扭过身去,周泯哄了几下,只好叹了口气:“好,今儿消消气,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瞧着人走后,李跃儿才走出屋外,看着前面出来的人道了一句:“回去跟你家姑娘说,这次是她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