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道长,我们把水渠里所有尸骨都捞出来了。”
说话的嬷嬷脸上戴着白纱,将口鼻都遮挡起来。
实在是太臭了,墙角都堆着呕吐物,大家都将口鼻遮起来,空气里到处都是难以去除的尸臭味。
人多就是办事快,沈家作为此地的大户,不仅自己家里人多,还舍得花大价钱雇佣别人来掏挖水渠。
绵延十里,最终汇入水库的这段路,全部堆满打捞上来的淤泥,沈家人是彻底发了疯,将水渠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
光是女性尸骨就有一千多具,沈家人看着堆积成山的白骨,不仅分辨不出是谁的,还不知道那其它剩下来的骨头如何是好。
这水渠,不但有半腐烂的尸体,还有别的被砍碎的尸块。
“这要是找不到小芸,那还是难办,我是降不住那怨灵,它跟你们沈家同根同源,不管沈家人改名换姓,逃到哪里去,它都能靠着血缘,找到你们。”
苏晚清穿着自己的低调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个粘豆包,像是没长鼻子,吃得毫无负担。
起出来的白骨跟半腐烂的尸体,都被沈家人整齐码放在白布上,请来的仵作还特意叮嘱沈家人,按照腐烂程度,将尸体分区。
只不过,七月半死掉的小芸,哪怕是半腐烂,也有三十多具尸体等着仵作去分辨。
“谁还记得姨娘身上穿的衣裳首饰?”
一个年纪小的婢女在人堆里问,一大片眼圈青黑的人扭头去看她。
“那小院子里只有姨娘一个人着,想来也得是姨娘生的孩子才记得这些,我们这些人都在外面做事,嫌少进到姨娘的院子。”
沈玉这回正在沈千山床前尽孝,努力地给沈千山灌下腥臭无比的黄鳝血。
“夫人不许三少爷去看姨娘,一年到头不见得去那院子里一次,少爷日理万机,哪里还会记得这些?”
大家脸上都是疲惫之色,他们并非沈家人,但都是沈家买下来的家奴,签着卖身契,只要卖身契还在主家手中,她们就没办法从沈府离开。
家奴没有清白的户籍,不是自由人,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房屋,没有任何资产,一旦走出主家府邸之外,过各地城门,查验文书时被官府发现,都要当作流民处置,或充军,或罚没为官奴。
严重一点的,是被主家报官,流亡路上被官府缉拿,按律法处死。
“二小姐没出阁之前经常绣一些小玩意,我之前在夫人院子里伺候,二小姐就送过我一对护膝,绣工比得上南湘最好的绣娘。
她一定会绣一些东西给姨娘,她是姨娘生的,她送给姨娘的东西,不管好的坏的,姨娘都会仔细收起来。”
这话说得没道理,但大家还是低头,在那些半腐烂尸体身上翻找着所有带着刺绣的小物件。
找来找去,依旧无所收获,倒是那仵作眼睛毒辣,在一具放在最边上的尸体边停下,戴着乳白色胶质手套,去掰尸体捏紧的拳头。
想必是死前怀念,将心爱之物握在手心,寻求一点点宽慰。
仵作叫来帮手,师徒两人合力将尸体的手掌打开,取出了一只绣得歪七扭八的荷包。
“师傅,这荷包绣得像小孩子。”
年仅十岁的小女孩跟在师傅身边,手里正拿着那只重要的荷包,是个圆嘟嘟的橙黄荷包,两侧有拉绳,分别挂着一颗白色珠子,看着不像珍珠,倒像是墨鱼骨头磨出来的,中间绣着两个金色的多福。
仵作看着尸体空洞的眼眶,转向自己的徒儿,“打开看看,不是的话,我们再给人家放回去。”
女孩跟师傅一起,朝着那尸体二次鞠躬,她小心翼翼将抽绳拉开,从荷包里掏出一道黏成一团的黄纸,里面泛着红,像是朱砂。
“师傅,这个好像是多福寺的平安符。”
女孩将纸团倒在自己手心,小心剥开黏在一起的纸团,皱皱巴巴,揭开,并没写着小芸两个字,只是姨娘。
师傅将白布给小芸尸体盖上,找来收到护膝的嬷嬷,“老人家,您开看看,是不是这个。”
嬷嬷看见那刺绣,激动地流泪,苦道:“二小姐最喜欢橙黄色,她穿的衣裳裙子都是这颜色。”
不知道是明白自己逃过一劫,还是回忆往昔,她看着那团皱巴巴的平安符,眼泪更是吧嗒吧嗒掉。
抽噎道:“天可怜见的,二小姐听话懂事不过,不知道是谁教唆的,把二小姐几岁大的小孩哄着钻进送货的菜车。
那么小的孩子,就独自跑到多福寺,大家都以为她是去那玩,老爷跟夫人都气得不轻,罚她跪祠堂跪了一个晚上。”
原来是为了给小芸求平安符,歪歪扭扭的多福,还是从多福寺匾额上抄下来的。
苏晚清粘豆包吃完,见这边有动静,也坐过来看情况。
“小芸尸骨找到,找几个人将尸体抬到小芸生前居住的院子里,我要在那里做场法事,将她母子二人超度。”
苏晚清说完,又看了看其它的尸骨,“我已经跟沈三公子说过,水渠里尸骨众多,若是丢在荒郊野外,也不妥,不如收敛起来,寻一块风水宝地安顿,免得日后起怨气。”
沈家未来的主人都点过头的事,大家都应下,只等着沈玉过来安排。
第三日夜前,沈府要寻找的小芸尸骨已经找到,蓝玉台要找的沈尘风却一直没有下落。
沈府之外,那些沈家人根本不敢闭着眼睡觉,唯恐怨灵上门杀人。
沈家族长死了老婆,家里几个姨娘都被他打死,晚年脾气不好,亲儿子也跟他疏远,唯一能亲近的就是唯一的小孙子。
也是沈家族长的独苗。
沈家族长抱着乖孙,呜呜咽咽,哪怕是入夜,沈家还是灯火通明,其它人家的院子里早早熄灭火烛,或是根本没钱买。
“最后一次机会,我已经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中用。”
蓝玉台依旧是一身雪白,从月色下矫健落下,没有半点声响,就跟这天上的月光一样,自然地站在沈家族长的院子里。
沈家族长看着被蓝玉台掐住脖子的乖孙,哐哐磕头,生怕独苗性命不保,咬着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写字。
——我知道,我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