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者身后却一片寂静。
老者眼如不急,只静静的站着,缩在袖里的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小小的飞刀。
老者站在那里很安静,安静的仿佛是个木偶。
寂静之中,终是几个太监装束的人走出来,向这人微微躬身,问道:
“阁下是谁?”
老者却淡淡一笑,道:“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暗鳞卫的人就够了。”
“既然是暗鳞卫的人,为何杀宫中之人。”
老者只拿出一枚银牌晃了晃,说道:
“不该问的别问,好奇害死猫,明白么?”
那人还想不依不饶,但暗鳞卫他们的确是惹不起,只能退下。
入夜,宫里几个去要银钱的太监聚在一处,却发现少了两个人。
欲要询问,却听宁寿那里的小太监跑来说道:
“再补人上来就够了,贾妃的那一份不必再要。”
这些人便将此事放下了。
几日后,也正是入夜之时。
几箱子账簿从林家运出,运到了宫中,而宫中同时还从别处来了许多放着账簿的箱子。
宣皇挨个看了一遍每个箱子里所放的查账结果。
顿时气的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果然!
果然!
这四王八公在国库等地明面上借的是一份,私底下挪用的又是一份,挪用的可比借的多的多了。
最大头的竟是官盐,每年都有大批量的官盐被低价贩给盐商,甚至分文不取,直接白送。
更有数些粮食来路不明,去路不明,低价卖出。
宣皇直看的眼前阵阵发黑,四王八公,在天秦何等的风光无二,何等的显赫。
可贪墨最多的,始终就是四王八公!宣皇想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上贪国本,下侵百姓。
若不诛之,国岂可存!
宣皇想着,身体晃了晃,虽有宁寿及时扶住他,稳住了宣皇的身形,可挡不住宣皇急促的咳嗽几声,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陛下!”宁寿急了,见宣皇已经垂垂欲去,宁寿只能大喊道:
“陛下挺住啊!四王八公积害已久,您若此时去了,只怕太子殿下压不住他们啊!”
宣皇闻言,竟是浑身一震,眼睛登时便瞪圆了,当即就硬拽住宁寿的手,说道:
“丹药!!”
宁寿忍不住哭了,连忙哭着将丹药喂给宣皇,看着宣皇梗着脖子奋力吞了这所谓的灵丹。
看着宣皇忽然间精神了起来。
只是这丹,是临死之人续命的丹,让人的回光返照久一些。
宣皇现在完全等不及别的,赶忙就吩咐道:
“让弦和来!传令护城军,捉人!!”
宣皇说着,眼睛瞪得越发的大。
宁寿也是老人了,此时却哭的像个孩子,却也是一面哭,一面赶忙去喊人。
不多时。
太师等人急匆匆的入宫。
当夜,四王八公数家同时遭到护城军的包围,使得满京哀鸣如雷鸣,天牢人满为患。
林翡在书房中静静的听底下人来回复,心中暗道:此时算不上什么好时机,宣皇为什么突然动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四王八公的罪证既然已经集齐,时机纵使稍差了些,也足够把他们全都一网打尽。
林翡想着,只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那人便退下了。
若是有暗鳞卫的人过来看见这人,就会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个向林翡汇报的人,竟也是他们暗鳞卫的人。
但这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暗鳞卫存在很久了,各家族也存在很久了。
林家数代相传,以文臣的身份扎根立足,如今已经有两百多年,多年的布局已经十分恐怖。
林翡想着,只静静的描绘京都的地形图,里面各家的方位,都在林翡的笔下。
朝臣或敌对或为友,或强或弱,都被林翡勾选而出,尤其是那些个与盐商勾结的,林翡尽以朱笔圈画。
不多时,宫里下来旨意,暂点林翡为钦差,查京中盐务,捉拿涉事官员。
林翡便笑着领命,领着随旨意而来的百余人,冷笑着走入深深的夜色。
盐商盐官啊!
这些人与各地盐商勾结一气,虽然至使他父亲死去的是淮扬之地的盐商,可这些盐商敢嚣张,其根本还是在于与这些盐商勾结的官吏。
是这些官吏为了金银,为盐商们保驾护航,使治理盐务混乱的官员们寸步难行,甚至为之丧命。
这是杀父之仇,他林翡在朝中和这些人同朝为官很久了,如今到了他来下狠手的时候了,他还能与这些人共天下而存吗?
不可能!
林翡想着,第一个就杀进离他们林家最近的官吏家中。
林翡身后的护城军还有些忐忑,连连问道:
“小林大人还未看名录,为何直接就……”
林翡却冷冷地说道:“整理京中盐务账目的人便是我,是贪了多少,罪是否致死,我岂不知!”
护城军:“……”
难怪,难怪前两队也是即刻就走了,原来都是早有准备,既然早有准备,那他们也无需顾虑什么,动手便足够了。
众人想着,便上前敲门,那官员家仆不知,听见敲门声,睡眼蓬松的起来开门,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硕大的令牌晃在眼前,刀片子又一亮,顿时唬的这人瘫软在地。
护城军便一拥而入,打开大门,一路长驱直入,捕拿犯官。
次日,上朝之时。
宣皇并未在朝堂之上,只有太师站在龙椅旁,旁边是抹着眼泪的太子。
朝堂中更是人影稀疏,缺了一半。
可剩下的一半人,看到这等情景,纷纷喊道:
“太师!陛下呢?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师却命人拿过来一本本罪状,刑部尚书也站出来,拿出奏折开始念。
“镇国公府借职位之便,私挪税粮十六次,私挪库银八次,以权谋私,倒卖官盐数年,多年共计得银五千九百万两!
理国公府……”
一条条一串串念下去,直叫朝中众臣都哑口无言。
而刑部尚书也渐渐从勋贵念道涉案的官吏,一个个人名罪名听的人心惊胆战。
天秦是要变天了。
是要血流成河了。
这些罪名,这些人死十次也抵不过啊!
众臣们想着,纷纷呆呆的看着刑部尚书,可惊讶还没结束,就见太师等人扶着太子坐在皇位上,见太师拿出来一份圣旨,说道:
“圣旨到!诸臣听旨。”
底下瞬间炸了起来,更有急性子的,蹦起来向太师说道:
“太师!你看看你们在做什么?你让我们怎么接这个圣旨!”
太子却不等太师说话,就哭骂道:
“你给本太子闭嘴!我父皇已经垂危了,是我父皇硬要我来,我才来的,你们谁敢事多,使我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我就砍了谁!”
诸臣!!
太师却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垂危,诸位模样多言了,这是陛下的意思。”说着,太师就清了清嗓子,念道:
“朕即位三十有六年矣,尚可言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秦晟,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传大位于太子秦晟。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钦此!”
太师言罢。
太子便迫不及待的抢过旁边太监拿着的冠冕往自己头上一扣,又把皇袍往身上一披,就急吼吼的说道:
“圣旨也宣了,冠冕也戴了,龙袍也穿了。”言罢,太子就猛的朝宗庙的方向跪下,拜了三拜,就站起来,喊了几句告慰祖宗的话,就太师说道:
“宗庙也拜了,事都完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去吧!”
说罢,太子便突然撒丫子跑了起来,被惊呆了的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去拦。
可太子跑的极快,太子边跑边喊,谁拦我我就砍了谁,却愣是拦不住他。
偏偏又是这等关键时刻,怎么能缺了太子。
众臣只能跌足长叹几声,纷纷跟着太子一同跑了出去。
可太子年少体健,一路狂奔却不显疲态。
朝中重臣往往上了年纪,且多年养尊处优,何曾这样跑过,没多久就看不见太子的身影了。
更何况太子一路跑进的是皇后所在的中宫。
众臣跟到最后根本完全跟不上,夜也不敢跟了。
唯有太师跟在诸位臣子的身后,一边吁吁喘气,一边无奈的说道:
“诸位,陛下昨夜就已经挪到中宫了,我们去不得。”
“可太子殿下登基!”
“本就是仓促间的宣旨,日后重新再办登基大典也就是了。”
太师无奈道。
众臣子却纷纷朝太师翻起了白眼,只说道:
“既然你早就打算好了,我们要追,你为什么不拦着?”
看我们跑的像个狗似的,故意的吧!!
太师连忙摆摆手,说道:“此事尚且可以放下现在还有另外的要事需要办。”
太师说着,面色一正,众臣知道他的意思,也纷纷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纷纷说道:
“太师大人,虽然那些罪名的确骇人听闻,但一夜之间,勋贵几乎全部入狱,朝臣也少了半数,其中缘由,您是不是得给个交待!便是要入狱杀头,这般行径,也未免太过了吧!”
“太师大人!刑不上大夫。您寓意何为?”
“太师大人,听闻狱中人满为患,陛下如今病重垂危,您却欲执屠刀,敢问您是真的不是在排除异己吗?”
“太师大人,陛下垂危之际,您大兴杀伐!又杀人,又抓人,会不会折了陛下的福寿!”
一声声,一句句。
太师却淡淡的笑道:“诸位,此处已经是内宫,未免冲撞贵人,回朝中详议,如何?”
“愿闻其详。”
“回去就回去,我看你狡辩!”
“太师大人该不是不敢说吧。”
太师只笑容温和,似是众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激起他内心的波澜。
而实际上,太师心中满是苦涩。
陛下啊!你昨晚的旨意太全面,昨夜死的人太多,抓到人太多,虽然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可这样的事情,怎么给别的大臣交待呢?
太师想着,终是硬着头皮,走在最前面,却不想还未走到朝堂,就听见一声声丧钟声响起。
执掌天秦三十六年的宣皇终于是再支撑不下去,驾鹤西去。
太师等人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他们哭的是天秦的未来。
先皇无道,器重权贵,使门阀权贵弄权作乱,终是陛下为挽救国之危亡,做了乱臣贼子,却为天秦续了三十六年的命。
可这三十六年,也不过是让天秦苟延残喘而已。
可如今,续命的人死去了,要继位的,却仍旧是一代昏君啊!
太师等人想想都觉得前路坎坷啊!
“苍天不公!陛下啊!陛下啊!”
凄厉的哀嚎响起,直入九霄,悲怆之下,似天都看不下去了,整个皇宫被乌云遮盖,显得昏黑一片。
太师等人哀泣着,只能先将狱中罪人先放下,先着手宣皇的丧事。
林翡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宣皇的死讯。
并且很快被招入宫中,受命安抚太子。
而宣皇的丧事无疑是天秦历代皇弟中规模最小。
只因为有资格前来凭吊的大多都在狱中,而宣皇只有一个独子,灵前瞧着也有几分凄凉。
林翡就跪在太子不远处,在太师和几位重臣之后,几位东宫属官之中,再后则是一干大臣。
这位子也就表明了。
太子继位后掌权的是谁。
林翡身为太子党,无疑是要再往上提。
林翡也只能在心中发叹。
自己年纪太小,如今的位置就已经惹人非议,只怕会被朝臣们当成靶子。
林翡想着,面上眼泪直流,心中却轻松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宣皇都已经死了,他也不必时时刻刻忧心宣皇和太师都想要他的命了,毕竟他自从北疆回到京都,他一直在授命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只怕宣皇也早抱着杀完勋贵罪臣就顺带把他也带走的心。
可现在他可以松口气了。
太子要继位了。
太子并不知道他为宣皇做过的私事,便是知道,他林翡听命于宣皇,是保皇党也是太子党,太子也不会对他动杀心。
太师也不好再动他了。
林翡想着,面上眼泪也渐渐停了,只是抽噎之音不止,泪痕犹在。
而事实上,林翡也真的不想哭,只是不得不随着众人,一起悲伤痛哭,否则便是殿前失仪。
林翡只能去哭,而在场真正纯粹因宣皇死去哀痛欲绝的,除了太子皇后,恐怕也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