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便耐着性子去看,果然见一条条一框框,规矩甚严。
只是相比男子,要宽了不少。
不过……
惜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暗笑道:
不许太过娇惯,女子温淑知礼,不得过傲。
可林姐姐的清高傲气是刻进骨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子矜贵清越,岂不是与这礼大不同了。
旁边的丫鬟只笑说道:“前面是给爷们儿和姑娘们的规矩,后面才是我们这些下人的规矩,我们从小就看这些,半点都不敢逾越呢。”
说着,都笑了起来。
惜春便笑着慢慢翻开过去,越看却越觉得心惊,的确,初看时的确过于严苛,可仔细一想,这些规矩虽然看着繁多,但大多的规矩便是不加限制,也是约定俗成的,只是这本家规在约定俗成之上,又抬高了几分。
使人只需要平日里稍稍注意些,就是极有礼节的了。
何况这丫鬟也说了,她们这些家生子,幼时便是用家规来认字,可见家规往往都有一本,拿来看着玩儿,既识了字,也知道了规矩。
惜春想着,便说道:“你们就只看这些么?”
小丫鬟们却说道:“书房是不许人进的,虽然大多屋子里都有书,但我们又不考功名,看这些书做什么?”
说着,小丫鬟们又嬉笑起来,却是想起前些天那些小幺儿从荟明那里偷来的话本子瞧着有趣。
只是话本子之类,家规上记载为杂书,不得在家中流传,万万不许家中子弟看,她们都认得字,觉得好看,好不容易得了一本,就私下里看,防着主子,不敢明说而已。
丫鬟们正笑闹着,忽然听人来传:
“刘家奶奶来了。”说着,惜春抬头,只见黛玉探春与一位笑容亲切的微胖女子来了,瞧模样,分明是迎春。
惜春赶忙过去,却听迎春说道:“你们两个也不必怕我摔着,我现在月份还小,走路不碍事。”
说着,又笑起来,手却不自觉的抚上了肚子,笑的极为开怀。
刘家大奶奶管事,偏这人是个好的,也也不会挖坑使绊子,妯娌间处的极好。
刘回也是真心待她,同样也是温柔的人,她们两个在一处也是处处相合,处处妥帖。
迎春想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众人都认定她低嫁要受苦,却不想她才是那享福的人。
迎春想着,见惜春呆呆的看着她,迎春便笑道:
“是我。”
惜春却满脑子嗡嗡的,二姐姐如此欢颜笑语,可见她嫁到刘家后日子过得极好。
惜春想着,心中乱糟糟的,似是有什么即将勘破的迷障,忽然消失不见,转而心中只剩一句话。
这世间纷纷扰扰,本就没个定数,她何必一门心思,只想最差的结局,只想入空门避世。
惜春想着,忽然笑着哭了出来,她为何要将那韶华打灭,她年岁正好,何必只向空门寻觅清淡天和。
惜春想着,也不说心中之事,只哭着抱着迎春,却也不敢用力抱,只轻轻的缩在迎春的怀里。
迎春也笑道:“好妹妹,我原来和你一样,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意思。好啊歹啊,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在意。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也有人会在乎我,我也会在乎人。”
迎春说着,捏着惜春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道:
“当初我想,为什么我娘要留我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
惜春不懂,但看迎春的笑容,惜春又好像懂了。
迎春软懦,因为她便是强硬,要邢夫人给她一个交代,邢夫人也不会理她,甚至会埋怨她事多。
老太太和王夫人也不会替她出头,也便不好替她出头,至于她父亲,荣国府的大老爷一心只在娇童美婢,那里管她们。
探春厉害,带刺的玫瑰花儿,她是王夫人跟前养大的,何况她天性要强,王夫人不是邢夫人,探春闹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会管一管。
毕竟王夫人若不管不问,赵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还不闹翻天来。
至于惜春,好好的宁府嫡女,但父亲一心想道,母亲已死,哥哥混闹,还是老祖宗看不下去,把她接了过来。
可她在宁府,不像个主子,身在荣府,也是半个外人。
老太太虽然把她接来养,却不甚上心,底下人欺她年幼,见她早早的就寒了心。
纵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心中一片荒芜。
让她冷眼看着荣国府日渐衰落。
她却不在意,只一心欲入空门。
到如今才知道,荣国府并不是她一生所陷之地,若她得遇良人,若她力求自立,她也能有不一样的后半生。
惜春想着,却哭的越发厉害。
众人不知她为何而哭,但却仍旧赶忙安抚她。
待下人将此处的事告知林翡,林翡也只在心中叹道:
都是薄命司中的可怜人啊!
林翡想着,在纸上写道: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装。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只可惜啊!
林翡捏着纸,便丢进香炉中焚尽了。
只可惜荣国府虽然倒了,但三春却并非尽数凄苦。
迎春如今幸福美满。
探春虽然前路不明,但眼下过的还算舒服。
这让惜春怎么勘破红尘,怎么遁入空门。
林翡想着,轻声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这薄命之局,也破的七七八八了吧。
林翡想着,先将这些事放下不提,只拿出太师命人新送来的卷宗整理,还没整理多少,就有荟明领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这小太监趾高气扬的。
一进来,看见林翡,就傲然道:“听说林大人收留了贾家罪人之后。”
“的确如此,怎么了?”林翡淡然的很。
小太监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听说这林翡见谁都彬彬有礼,怎么看见了他,竟连最平常的拱手都没有,难道他不配吗?
小太监想着,刚要开口,就听林翡问道:
“内监此来何事?若是索要卷宗等物,劳烦回禀太师,尚未整理完毕。若是来要话本子,便回明太子殿下,太师已经把我这里的话本子也都搜干净了,没有了。”
太监闻言,涨红了脸,才想起林翡不是贾政,贾政没什么实权,可林翡虽然只在朝中挂了虚衔,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太监想着,只好摇摇头,说不是。
林翡便笑道:“那便是别的事了。”
林翡说着,神情却猛然严肃起来,向小太监拱了拱手,说道:“还请公公出示文书令牌。”
小太监??
什么文书?什么令牌?
林翡却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位内监,鄙人虽然并未令实职,每日也甚是忙碌。你既然不是太师大人之人,不是太子殿下之人,想必你便是鳞卫来取东西的人,可我这里的东西都事关重大,你若要取,就先拿文书令牌过来,莫要在此耽搁时间!”
小太监闻言呆呆的看着林翡,却是只明白了最后一句,好半天才说道:
“你说我耽误你时间了!林大人!奴才虽然是奴才,可也是宫里人,您是几个意思?”
林翡顿时皱起了眉头,可这小太监是宫里时常勒索妃子娘家人的阉竖,这些个太监不把大臣放在眼里是常事。
何况无论是贵妃吴家,还是贾妃荣国府,当家人还不都是对他们毕恭毕敬,谁敢对他们无礼,他何时在宫外被人甩了脸色。
小太监想着,伸手指着林翡,怒道:
“林大人,我喊你一声大人是看得起你,你就真以为你很厉害了?你们林家兄妹二人,巴巴的倚着太师和太子殿下在京中立足,你还真当自己很厉害了!”
林翡闻言,便知道这人不是为正事来的,就叹道:
“你完了。”
小太监??
你才完了!你全家都完了!
小太监眨眼间就想破口大骂了。
林翡却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他问都不问就把你领到我书房,可他自己却不进来吗?”
“你什么意思?”
“因为林家经常来一些宫里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所以他们才会自觉的把你领进来,想必他也问过你的身份了,我很想知道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顿时觉得林翡脑子有问题,怒道:
“你管我是什么身份?”
“是了。”林翡却说道:
“你趾高气昂,不肯透漏身份,他们以为你是故意如此,只是身份不好明说而已,便把你引了进来,只是我这书房大小也是个禁地了,你不该进来却进来,还进来这么久,只怕我不杀你,你也别想活着回宫了。”
“你咒谁呢?”小太监却仍听不出林翡的话外之音。
林翡却淡淡的问道:“下辈子别人问你是干什么来的,一定记得要说清楚,知道吗?”
林翡说着,便硬把小太监推了出去,还对着书房外的空地,似神神道道的说道:
“这人不知何故而来,并未碰到不该碰的,你们看着决断。”
说着,就把小太监往前一推,自己便转身回去,还顺便关紧了门。
被弄的一脸懵逼的小太监:“……”
之前去荣国府时,知道荣国府的宝二爷是个傻的,现在看来,这林家的林大爷也是个傻的。
林翡却没空再理会外面。
太师很忙,故而他一回到京都,太师就命人送来六箱子账簿命他五日内整理完毕,时间有限,任务却有些繁重。
林翡少不得没日没夜的清算账簿。
昨晚上林翡便忙的一宿没睡,这才和小太监来了一次尬聊。
这小太监可不知道林翡这书房里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还当林翡是神经了,遇上去吴天佑那里要银子的太监。
这小太监还骂道:“这林家大爷也是个傻子,说话神神叨叨,还把我撵了出去,还说我要完了!”
另一个太监只说道:“早让你去刘家,荣国府二姑娘嫁的是刘家,你找那人要,她能不给?贾妃又不姓林,林家收留她们贾家人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再为贾妃掏银子。”
小太监却黑着脸说道:“你快别提什么刘家,我去时刚好撞见刘存德那老匹夫,他看我是个太监,一口一个阉贼,门都不让我进,还让家仆把我轰出了一条街!不然我犯得着去什么林家吗?”
另一个太监只叹道:“你今日运气实在不好,竟然碰见了刘存德,那些个自诩清流的老匹夫最见不得我们,你遇到他,被骂出去也算不得什么。”
这太监说着,忽然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不算什么,只是你为什么也被林家撵了。”
小太监便骂道:“那林翡是个傻的,你猜他问我什么?问我是不是太师的人,是不是太子的人,是不是暗鳞卫的人。真是可笑,这些人怎么会去他们小小林家,他们林家人都快死绝了,拿什么大呢!”
另一个太监脸儿都白了,直说道:“你都不知道他吗?”
“我当然知道,多少人还在宫里吹他呢,可我常去的是荣国府,他的底细我清楚,你知道荣国府的下人怎么说的么?林家就是祖上还有几分荣光,到现在只靠嘴巴吹嘘呢。”
小太监说着,脸上轻蔑之色毫不掩饰,只是这边说的开怀。
和他面对面站着的另一个太监却呆呆的看着他身后。
小太监回头,只见一个老者拿着弩弓,正对着他们。
“你!你!我们可是宫使,你想干什么?”
那老者却笑道:“我已经听你们说了很久了,虽然你的确没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但你的话难免让有心人动歪心思,所以老夫来送你们一程。”
毕竟,说者可以无意,听者万一就有心呢。
两道利箭一前一后发射,毫不留情的刺入这两人的身体。
这利箭上抹着剧毒,见血封喉。
不多时,老者前方的太监就已经双眼无神的倒在地上,口中溢出一抹黑血。
老者这才笑了笑,上前检查了这两具尸体的脉搏,才笑眯眯的走了,仿佛这两个人不是他杀的。
一面走着,一面还口里唱着京中老人惯爱哼的小曲儿,仿佛只是饭后闲逛的普通老者。
他身后自然有人去收拾尸体。
这两个太监的死也没惊起半点波澜。
宫里不缺太监,只怪这小太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虽然没听见什么又用的话。
但林翡那里,的确不能让人轻易进去了。
不该进去的人,进去也就完了。
老者想着,忽然发觉自己身后跟了人,便拐进一个无人的死胡同,转身说道:
“行了,别跟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