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所在的村子不大,因着村子四周皆是林家的田产,这里的住户皆是林家的佃户。
太子远远的过来,便看见不远处有几栋方方正正的怪房子,颜色灰不溜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便问林翡,林翡却笑道:
“这实验虽然是今年开始,但林翊早就开始捣鼓了,那些房子都是他让人把泥土沙子什么的混在一起,建起来的,比寻常砖瓦的房子要结实。”
太子有些诧异的看了那房子一眼,终是嫌弃的说道:“好丑的屋子。”
林翡却笑道:“丑却结实,可见丑也有丑的好处。”
太子闻言,一时无语。
但下了马车,见四处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太子四处看去,便连村角的歪脖子树都觉得可爱。
可忽然来了几个穿的破破旧旧的小娃娃,身上邋里邋遢,脸上脏兮兮,还有一两个鼻子上还带着鼻涕泡。
太子瞬间看不下去了,别过头看向林翡,终是无语的说道:
“他们穿的都是什么啊?怎么没人给他们擦擦脸。”
林翡却指着村外,笑道:“你看看那边。”
太子看去,又见麦田里有人在做些什么。
太子不懂农事,一时疑惑极了,这满地的麦子都透着欣欣向荣之感,瞧着长的极好,这些人还在地里做什么?
太子说着,便看向林翡,却听林翡说道:
“他们一户只有这二三亩地,交租交税,还要供养一家老小,这些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今不是捉虫除草,就是老庄户看那一小块长的不好,在补肥呢。”
太子嘴角微抽,既然人都在地里忙活,他们来施恩给谁呢。
太子正想着,忽然见几个老者被人搀扶着,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老者不认得林翡和太子,只先向荟明问好,说道:
“荟大爷!您怎么来了。”
荟明可不敢在林翡面前拿大,闻言连忙说道:
“乔老,乔老,我小小年纪,如何当得起。”
说着,就将乔老扶到林翡和太子跟前,说道:
“这是我家大爷,今圣上封的太甲大夫就是他。”
乔老闻言,赶忙睁大眼睛来瞧林翡,但无论怎么瞧,眼前都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时也在心中暗暗嘀咕。
怎么是个这么年轻的大夫。
大夫,不都是老学究么?
但想归想,乔老可不敢怠慢,他虽然是一村的村正,但面对这些京中的权贵。
他们可真的惹不起。
于是乔老赶忙来行礼,林翡见他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受他一礼,只怕自己还要折些福寿,就赶忙扶住他,笑道:
“使不得。”说着,林翡将他引向太子,笑道:
“这是当今太子殿下。”
“什么!?”乔老差点唬的魂飞魄散,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而林翡扶的及时,帮他稳住身形。
但乔老仍旧满脸呆呆的。
好半天,那乔老才结结巴巴的对身边的人说道:
“快快去叫人!太子,是太子来我们乔镇了,快把他们都叫来,来来来拜见太子!”
乔老说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仍旧瞪着眼睛看着太子,殷勤的请太子往他们家去坐坐。
太子被他这太子吓了一跳。
好在林翡连忙说道:
“不必拘礼,是太子殿下见你们村中之人在织造之中劳苦不易,特地来许你们一些恩惠。”
乔老耳朵有些不好使,还当林翡是在推辞,只笑呵呵的说道: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乡里人家,地方残破,还怕你们瞧不上呢。”
林翡:“……”
太子:“……”
好在乔老旁边的年轻人也知事,闻言连忙把林翡的话大声说了一遍,乔老这才听清了。
连忙把村中之人都唤了过来,众人得知来的是太子和大夫。
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
他们这小村子出个秀才都是稀罕事,何时进过这等大佛了。
一个个真恨不得把林翡和太子当神佛来看待了。
而太子看见众人看他的眼神,心中也嘚瑟的紧,面上却仍摆出身为皇太子的冷艳高贵范儿,只傲然的翘着下巴,对众人说道:
“妇人们为在织造之中辛勤劳作不容易。孤听闻妇人劳作,反惹非议,倒使她们受了委屈,孤不忍。”
众人闻言,一时都有些傻眼,奈何说话的是堂堂皇太子,谁敢反驳半个字。
只能乖乖的在下面听着,听太子说:
“故而,孤将在乔镇设学堂,织造之中做工的妇人之子,可直接入学堂,便是笔墨纸砚,也都由织造提供。”
言罢。
底下一片静悄悄的。
太子心里犯嘀咕,悄悄看了眼下面,只见底下众人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太子还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也觉得无趣,便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林翡赶忙拦住他,跟着乔老的年轻人也连忙喊道:
“太子降恩,尔等还不谢恩?”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扣头谢恩,好半天还听见底下人在愕然的喊道:
“我儿子能读书了,我儿子以后是读书人了!”
也有人在哀叹不已,竟打起自家婆妇起来,边打还一边骂道:
“你这个懒婆娘,当初要人你为何不去,你若去了,咱们娃子也是读书人了!我打死你这懒婆娘!”
那婆娘便哭道:“我怎么不去了,是你和婆婆不许我去,嫌我去了丢人,你现在做什么打我!”
一片闹哄哄的,到让太子有些傻眼了。
林翡赶忙说道:“他们喜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太子一时无语,有些嫌弃的说道:
“一个学堂而已,他们就喜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
林翡却笑道:“他们如何比我们,他们这些庄户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二三十两银子就够他们过一年的。”
太子一时无语。
二三十两银子。
一个鸡蛋都得三两银子,这些人怎么活呢。
太子想着,忽然见不远处一个枯瘦如柴,却眼睛极黑极大的小姑娘,正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太子一时来了兴致。
虽然这小姑娘长的黄瘦黄瘦,但这双眼睛着实可爱。
又想着这孩子这般瘦弱,必定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太子想着,忽然想起出来时身上还有个鸡蛋,因嫌腻得慌,便一直在身上,还未曾丢。
便走向一个她,自己从袖里拿出来递给她,笑道:
“吃么?”
那小姑娘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家中也不是没有鸡蛋,但鸡蛋都是她的兄弟们吃的,轮不到她们姊妹们。
一时太子得了鸡蛋,小姑娘喜得眼都笑没了。
但这边太子才站起来,小姑娘早眼尖的看见,连忙就过来把小姑娘手里的鸡蛋就夺走,只听她娘说道:
“你以后也不干活的人,吃什么鸡蛋。”
说着,便将鸡蛋给了小儿子,自己却领着小儿子先回去了,留下小姑娘委屈的哭了起来,却连哭出声都不敢。
太子如何没听见,但刚想发作,就被林翡拦住。
林翡只等那妇人走远了,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羊皮袋子给了小姑娘,笑道:
“吃完了再回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在这里吃完的。”
那小姑娘吓了一跳,但打开羊皮袋子,发现里面是羊肉干儿,小姑娘再次破涕为笑,抓起一块便往嘴里塞。
这完全没有半点美感可言的动作对太子而言无疑是扎眼的。
但太子从未见人吃东西如此粗鄙,一时也来了兴致,又在平福身上搜了搜,果然找到许多零嘴和干果来。
拿到小姑娘面前,果然见这小姑娘眼睛亮了的,吃了这个吃那个,实在是没半点斯文。
太子却看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着拍林翡的肩膀,笑道:
“今日方知何为饥不择食。”
林翡微笑的表情顿时一僵。
他还以为太子转性了,知道心疼民生疾苦了。
原来还是拿人取乐吗?
不过没关系,这也是她的造化了,他也正好要挑一个人捧起来,这次便定下她了。
林翡想着,干笑两声,对乔老说道:
“这是个好孩子,我瞧着她面相极好,是个命里贵的。”
乔老身边的年轻人立即会意,便大声喊了一句。
乔老听了,连忙上前搂住小姑娘,笑道:
“贵人说她好,她就好,她就是我乔镇最好的姑娘。”
太子却还没笑够,闻言大笑道:“对对对,她是个好姑娘,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姑娘。”
我从没见过吃饭这样粗鲁的姑娘,简直比男人还男人。
众人却不解其意,还当是太子瞧上了她。
便连忙拉着小姑娘到太子跟前谢恩,还说这小姑娘还没有名字,要太子赐名。
太子便哈哈笑着要说,林翡料定他不会起什么好名,便连忙打断道:
“太子殿下,这小姑娘也是个可爱的,既然也惹您一笑,您可得赐她一个好名字了。”
太子闻言,笑容依旧,却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如餮二字吞了回去,只说道:
“说的是,你让本太子心中欢喜,又这般爱吃,想必也是个有福的,就赐你‘福欢’二字。”
言罢。
倒叫不远处几个大些的孩子眼中漏出了羡慕之色。
他们大了,也想要个好名字。
但乡里人家,若遇上天灾人祸,收成不好,只怕饭都吃不上。
故而给孩子起名也多用贱名,好养活。
这小小的乔镇,里面的孩子名字大多是狗儿、稚儿。
好点的名字里带个梁、柱、板。
运气不好的,出生时父亲抱着出门撞名,撞见什么便是什么,名字可就没准了。
而女孩子却往往连名字都没有,只排行第几,便喊个数儿,若是没有弟弟,只有女儿,几个女孩的名字便清一色的盼儿、招儿、迎儿、求儿……
在这一系列的名字中,突然蹦出个福欢来,一时这些孩子都有些眼红。
太子那里知道这些。
太子名为秦晟。
是:‘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的秦晟。
他自然不会觉得福欢二字有什么稀奇的。
林翡同样如此。
但这不重要。
得了太子赐名,得了太子的话。
这个小姑娘无论父母如何,她都该是这个小镇子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必人特意吩咐,乔老等人也会小心的供着她。
把她当贵人看待。
林翡想着,便笑着给荟明使了个眼色。
荟明立即会意,连忙去找到乔老身边的年轻人说去了。
那年轻人在乔镇也颇有脸面。
而荟明吩咐的很清楚明白。
这小姑娘入了太子的眼,从此便是乔镇的贵人。
要小心侍奉,要让她从小读书识字,要让她知书达理。
虽然出身不甚高贵,但她从此就高贵了。
那年轻人也激灵的很,立即就表态。
保证让那小姑娘厉害起来。
荟明这才敲打起乔镇这些日子以来,闹腾着,使不少已经学会了的女工不得不回家之事。
只说的年轻人满头大汗,到最后只差跪在地上求荟明饶了他们,说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这也是林翡早已准备的事情。
挑一个孩子出来,供起来,让她从此富贵起来。
让乔镇的人都明白,明白这织造的主人不是一般人,一句话便能叫一个人飞上云端。
同时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
织造在乔镇,只是因为林翊出来看时,因不熟路,顺手点了这个地方,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
织造并不是非乔镇不可。
只是林翡没想到,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对一个小孩子来了兴致。
但这却正和了林翡的意。
于是。
临走之时,太子收获了一个小迷妹。
福欢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看着给她零嘴的太子离开,眼中的不舍几乎凝成了实质。
这个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尚且在发愁自己怀中的零嘴儿,回去便不属于她。
可她没想到。
当天晚上,她就被安排着,住在村中临时腾出来的三间大瓦房里,里面各样东西都是崭新的。
她被村中的几个老婆婆伺候着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崭新且合身的新棉衣。
吃上精心被煮好的粥,还配上了六样菜,荤素齐备。
小姑娘一时吓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动。
只木木的被一脸讨好笑容的老婆婆慢慢喂饭。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待遇。
而次日。
她有了伺候她的大丫鬟小丫鬟,如今的地方是暂住,旁边更是为她正建一个四合院。
教养嬷嬷们教她礼仪,琴棋书画。
更有教书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天壤之别。
吃不饱穿不暖瞬间成了过去式。
而这一切都看在乔镇百姓的眼里,加上那年轻人的不停宣导。
织造竟成了乔镇中人人敬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