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境内的书生大都没有去过边关,没有见过血,甚至因为‘君子远庖厨’的缘故,他们甚至没有杀过鸡。
对于边关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立功’‘晋爵’‘封侯’等等神奇的字眼,并且他们主观地忽略掉了其间的危险。
只要边关一出现了什么事情,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嚷嚷着赶紧打!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杀他们个血本无归!
汗青上的墨迹浅得很,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把它读厚。
他们眼里只有一身功名耀古今,却没想过古来征战几人还。
书院自然是知晓这些书生几斤几两的,里头的先生们拦下了这些朝气蓬勃的书生,拦下了这些整日里想着去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书生。
并非他们觉得这种精神不好。
而是这些书生真的不够资格。
他们上战场……
连炮灰都算不上。
于是这些书生最终只能够扼腕叹息,将一腔的热情发泄给自己的同门,用自己的嘴,自己手里头的笔杆子,来继续自己的英雄梦……
…
院门儿吱呀推开。
凉风润肤。
“白大人,你的信。”
邮差拨开了马儿腰间的铜架大布箱子,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封信,递交到了白给的手中,白给请他喝了口茶,乐呵呵聊上两三句,他便又匆匆赶马离去。
白给看着手里面的信,上面没有寄信人的署名,可信封上弥漫的一缕佛音却暴露了它主人的身份。
“有人给你写信了?”
喂鱼的苏有仙随口问了一句,白给回道:
“莲无心。”
“当初寄给他了一封有关混沌佛珠的信,可我却忘了给他留一个奈何专门送信的组织联系方式,前些日子还在担心他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打开了信,上面描述并不长。
只有寥寥几行字。
【南朝无佛,佛珠难寻,无心已挟经文,弃灵童之位,燃己佛之灯,苦行四方,诵经渡苍生过苦海,愿他日佛音浩淼于南国之土,愿天下长久太平……另外花夫人的亡魂小僧已经超度,骨灰坛置于其夫君坟畔,感谢先生之力。】
他的信并没有写完,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终止了,还是莲无心不想继续写了。
见到了信上的内容,白给皱起了眉头。
搞不了混沌佛珠,就没有办法杀死魔骨。
对方已经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他日倘若出现了意外,魔骨真的从东海之下突破了封锁,携带无穷尽的妖鬼卷土重来,届时他们要如何面对?
“莲无心辞去了灵童之位,如今在南朝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苏有仙叹息了一声,扬起来身子,扭了扭腰,让僵化的腰稍微活络了血脉。
白给沉默着,将信纸扔进了火炉之中,看着它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化作了灰烬。
“等会儿,他说燃己佛之灯……什么意思?”
白给目光微微一亮,想要再从火里摸出那张信纸,可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烧早了,妈的。”
…
桓公楼。
大牢里,白给重新站在了龙泉君的面前,随着倪氏来过之后,龙泉君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因为这转变,他吃上了饭。
常年山珍海味拉满的龙泉君,这会儿坐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边儿狼吞虎咽啃着三文钱两个的碎肉包子,一边喝着带者一些臭味的脏水。
这水是干净的,只是放在牢里面有几日了,所以有些味道。
放在过往,龙泉君是绝对不会喝这样的水,可眼下他已经落魄到了如此境况,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一刻,他身上加上的身份与光环全部褪尽,只剩下了一个不想死的人。
这一次,二人之间平和了很多。
“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孙女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白给看着如此顽固,执拗的龙泉君,平静回道:
“她跳河了。”
“城北的那条河。”
“很宽,很大,那天雨也大,水流湍急,河下面到处都是暗礁,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龙泉君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不过有一点儿我没骗你。”
“观仙楼是害死你孙女的凶手。”
白给如此说着,脸上没有愧疚的神色。
他确实没撒谎。
观仙楼和他都是凶手,只不过他是主谋,而观仙楼只是被利用的那一方。
所以,‘观仙楼是害死你孙女的凶手’这句话也没错。
当然,听在龙泉君的耳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另外……现在你还不能够从地牢之中离开。”
“我不会放你。”
“想要脱罪从监牢之中离开,你需要等到二会审。”
白给话里有话,龙泉君凝神道:
“你担心王城之中有人这几日会有所动作?”
白给平静道:
“不确定。”
“是与不是,很快就会有答案。”
他眼中浮现出了一张棋盘,上面黑白错子,互有胜负。
与龙泉君交代完事情,白给出了地牢外,薛旺在外面等待了许久,手上还拿着一卷文案,白给一出来,他即刻上前说道:
“大人,先前盛宁书院的那名女学生被我们抓来了,现在关在了前堂,大人要对她用刑吗?”
白给看了看文案上关于那名女学生的信息,挑眉道:
“用刑?”
“为什么要用刑?”
“带我去见见她。”
薛旺引着白给去往了前堂,那女学生一脸蛮横,竖眉瞪眼,如泼妇一般不停辱骂着门口的守卫,唾沫横飞,完全没有书院学生文雅的气质。
那守卫紧紧攥着腰间的刀,面容上却毫无表情。
他们接到了消息,不能够让这个女人出去。
但也不能够伤害这个女人。
不然他绝对不介意给对方一刀。
“别骂了,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儿叫唤了。”
白给进入了前堂,拍了拍那守卫握刀的手,示意他放松些。
他走进了内堂,便感觉到了来自于这名女子投来的,不怀好意地打量。
这种眼神很难在女人的身上看见。
“你们先出去吧。”
白给让他们退出了前堂,自己坐在了旁边的软垫上,兀自倒上才温好的茶水,问道:
“你叫顾婕是吧?顾家的人。”
顾婕收敛了身上泼妇的气质,转而装演出来一份与儒家不符的风骚。
她还算有几分姿色,曲线丰满,面容姣好,迈着那妖娆的步子朝着白给缓缓靠近,魅笑道:
“啧啧啧,大夏第一才子……人倒是长得真俊啊!”
“小女子是该叫你白大人呢?还是叫你白先生呢?”
“随你喜欢。”
白给不为所动。
“找你来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杀那个书生?”
顾婕脸上的笑容僵住。
“哪个书生?”
白给眉毛一挑。
他将那份卷宗递给了顾婕,上面不仅仅有当年事情的记载,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内幕。
是的,这并不是一场误会。
她就是有意要逼死那个书生。
“当年知晓你干这些事情的人嘴巴不是很硬,我只是从他们那里用了些‘小手段’,他们就十分干脆地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
“比如那个配合你的书院先生,比如那个书生去女院还书的时候,恰巧那晚不在的女先生……”
白给平铺直叙,没有任何遮掩,对于夏侯涛的那些案子而言,这些案子简直不需要花费他什么力气。
背后没有一群足够谨慎的犯罪团伙。
他说完之后,顾婕的脸色陡然苍白了些,那张原本还带着媚笑的脸短短的时间内就添上了一层可怕的阴翳。
“白大人……你什么意思?”
白给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我是司寇,这种事情,你不能让我闭上眼睛不看吧?”
“为什么不可以?”
顾婕说着,竟然缓缓褪下了自己的衣物,舌头轻舐唇瓣,眼中烧着火。
“白大人……只要你愿意放过小女子,那么你让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喔~”
“做什么都行~”
白给带着怜悯的目光盯着顾婕,说道:
“如果我不同意这桩买卖呢?”
顾婕冷笑道:
“那恐怕今日大人就得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夏最有名气的读书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强迫一名可怜的弱女子献身……白大人,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搞不好,还会对白大人您的仕途造成极大的影响。”
她说完,又带着挑衅地将自己肩部衣衫拉下些位置,雪白暴露在空气之中,竟有一些耀眼。
白给握着空茶杯的手缓缓摇晃,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完全没有看见任何惊慌。
“当初,你也是这样威胁南厦的?”
南厦,就是盛宁书院那个被逼死的男学生。
与顾婕不同,南厦出身寒门,身后并没有一个可靠的强大势力。
“南厦……啧啧,那个书呆子……”
“其实吧……本姑娘真没有想过刻意要弄死他。”
“大人你也知道,我是顾家的女人,是夏朝的贵族,真要想搞死一个寒门的书生绝对不至于这么麻烦,我本意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而已。”
“谁晓得这个蠢猪连个玩笑也开不起,自己自杀了……我寻思这事儿怎么也赖不着我头上吧!”
“大人您说呢?”
白给看着顾婕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平静道:
“你觉得他的死跟你没关系?”
顾婕毫无礼数,坐在了白给旁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给。
“一个因为自己内心脆弱死掉的废物,大人要将他的死,归咎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弱女子身上,不觉得很可笑吗?”
白给点点头,意味深长道:
“是有些可笑。”
“行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我已经了解到了,顾姑娘,你可以先回去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会自己处理的。”
顾婕轻笑一声,旋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白大人……你的下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抓到了桓公楼,就随便问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让我回去……你让书院里面的那些同门怎么看我?”
白给淡淡道:
“原来你也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听你方才的言论,我还以为你完全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呢。”
顾婕冷冷道:
“白大人,今日你当着书院那么多学生将我抓到桓公楼,损害了我的声誉……你也知道声誉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如今没有一点儿赔偿,你不觉得说不过去吗?”
白给毫不介意地反问道:
“你想要什么?”
顾婕在白给面前晃了几步,忽然转身,笑道:
“不如白大人帮我杀几个人吧?”
“你堂堂一名司寇,总不至于连这样的一点儿小事也推辞吧?”
白给点点头,说道:
“你把他们的名字留给我,我回头看看。”
顾婕扔给了白给三个陌生的名字。
唐崇,李智广,元丑。
“你跟这三人有仇?”
“倒也没什么仇,可这三个人当初因为南厦的事情指责过我,说我歹毒,阴狠,还说我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子……”
听到这里,白给笑了起来。
顾婕沉声道:
“白大人,你觉得很好笑?”
白给回道:
“我想起来开心的事情。”
顾婕疑惑。
“什么开心的事?”
“有个女人怀上了我的孩子。”
顾婕一怔。
“你成亲了?”
白给不答,将她送到了前堂门口,让先前抓她来的那些禁卫,将她重新送回了盛宁书院。
她走后,白给对着旁边儿的薛旺说道:
“刚才在门外,都听见了?”
薛旺躬身道:
“都听见了。”
“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
白给转身迈步跨过了门槛进屋,说道:
“讲。”
“大人连右司马都不怕,为何会与一名这样的女子妥协?”
白给双手张开,伸了个拦腰,嗤笑道:
“妥协?”
“呵……去把顾家这些年犯过的罪,全部都给我翻出来,咱们一个一个来算账!”
薛旺愣住了片刻。
“白大人……你……”
白给淡淡道:
“她威胁我。”
“我抄她全家。”
“有问题吗?”
薛旺凛然。
“没有了。”
“小的……这就去办!”
他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因为太激动,被门槛挂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内心却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有这么一位硬气的上司,他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腰杆挺直了,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觉得都舒坦!
先前白给与顾婕在聊天的时候,他就在门外细听,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有一杆公正的秤,孰是孰非,薛旺心里清楚得很。
见识到了这女人的无耻和阴暗,他心里冒火。
又看见白给在对方的威胁下妥协,他更加生气,仿佛身临其境,仿佛被威胁的就是他自己!
听见白给要拿这个无耻的女人开刀,那一瞬间,他心里聚集的怨气顿时就散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