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这样长时间的沉重后,薛旺在威严而肃穆的第五府邸反而放松了不少。
原本以为白给准备去夏侯家拿人会惹出大乱子,但从白给在第五府邸之中受到的尊敬,薛旺便是脑子长在了屁股上,也该明白白给背后绝对有什么厉害的人在为他撑腰。
仅仅凭借自己儒生的身份,凭借在重明宴上大出风头,不能让第五府邸的这些下人与巡守对白给如此恭敬。
莫名的神秘感出现在了白给的身上,薛旺抬头看了又看,白给的背影就这样伟岸了起来。
多睾大的一个男人!
二人说明了来意,想要见见第五第四,但府中的人说大司马恰巧不在,出去办什么事情了,引领他们去了会客厅等候。
没过多久,第五萱那道靓颖便翩然而至。
“白大哥!”
许久不见,她显得热情了许多,红扑扑的脸上多少有一些小激动。
白给站起身,笑着与她介绍了薛旺,而后便向她问询起来大司马的事情,第五萱叹了口气,说道:
“唉……”
“北蛮关最近出了什么事情,看样子还不是小事,大家很紧张,陛下传令爹爹进宫,似乎是想要将当初放置的虎符重新还给爹爹,毕竟龙叔叔一个人又要管理夏朝江湖之中的事情,又要管理三处边境,还要顾及王城的安全问题,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白给闻言,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安红妆先前告诉他的消息。
西周的人,恐怕已经和北蛮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条约。
这则条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白给并不清楚,不过很明显对夏朝十分不利。
虎狼联手,必然是奔着肉去的。
“第五哥哥前段时间也收拾起来东西,去了北蛮关……白大哥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吗?”
“不妨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到白大哥呢?”
少女脸上的笑容很温暖,但白给也能够依稀看见少女眉间的那一缕散不开的愁。
她没长三千丈的白头发,只是那一抹忧愁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成熟。
“也没有什么大事……阿萱姑娘对夏侯家熟吗?”
白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第五萱接过茶,浅啜一口,抿嘴道:
“嗯……谈不上熟识。”
“但夏侯家与曹家与父亲走得比较近,所以对于他们两家还算有一些了解……白大哥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件事情?”
白给沉默了小片刻,将同缘客栈的事情与第五萱说了出来,她听完后也陷入了一阵子沉默。
“阿萱本来不应该对白大哥的公事多嘴……”
“只是白大哥想要拿夏侯涛,只怕会闹出些不好的动静来,而且如今边关不稳,左右司马均是可以上战场打仗的将军,想必就算是白大哥抓住了右司马的二字夏侯涛,也一时间不能给他定罪……”
第五萱虽然是女儿家,生在了大司马府邸之中,小时候在权贵身边长大,对于王城之中的人情世故,的确通晓一些。
将军在外面打仗,忽然听闻自己家被人端了,儿子被抓了,即日问斩,会是什么想法?
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白给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有点操蛋啊……
自古以来,最难料理的就是这些人。
不怕有些权势滔天的尽做坏事,怕就怕这人做坏事的时候,又做了对国家有益的事情,到了功过论赏罚的时候,这些人曾经做过的好事,就会成为他们肮脏行径的庇护伞。
在这伞下,只要他们不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外面的雨再大也淋不湿他们的身体。
当年某某某曾经说过:做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做好事。
具体是谁说的这句话,白给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道理他是铭记深刻的。
“多谢阿萱姑娘提醒,在下会重新斟酌此事。”
白给对着第五萱道过谢,随后又聊了会儿琴棋书画,而后便又与薛旺准备离开第五府邸,却在刚要出门的时候,看见门外来了一名身姿骠壮,脸上挂着笑容的中年人。
他肚子不小,仅仅凭借外观,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能上战场打仗的人。
“稀客啊。”
“刚回府就听闻白先生在找我。”
“不知白先生有何要事?”
第五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对着他颔首,算是请安。
白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对着第五第四一拜。
从前拜他,是出自儒家学生的礼节。
如今拜他,是因为官职大小。
所以白给的动作难免多了点过场,少了些诚意。
“听萱姑娘说,北蛮关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大司马挥了挥手,坐在了椅子上,第五萱为他添茶,他一口饮下,润了润干燥的嗓子,对着白给笑道:
“是有些问题,有些人太久没有挨过打了,皮痒了……我去宫里的时候,瞟见了百官谱上多了先生的名字,还没有来得及恭喜白先生晋升司寇一职。”
白给苦笑一声。
“大人说笑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有人犯了法,在下却不敢抓啊。”
第五第四闻言扬了扬自己浓浓的眉毛,笑道:
“还有这档子事儿?”
“白先生说来听听?”
白给回道:
“夏侯涛。”
大司马不动声色道:
“他犯了什么事儿?”
白给将同缘客栈前后与大司马讲过一遍,后者陷入了冗长的一阵子沉默,第五萱的手指紧紧揉捏着自己的裙摆,那纱裙仿佛要被她捻破。
官场上无奈太多。
哪怕她的父亲足够正直,有时候为了家人也会低头闭眼。
“夏侯涛……我对那小子有点儿映像来着,几年前我去走访夏侯匡野的府邸,那家伙的儿子那弹弓射了我的肚皮,我问他为什么射我,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见了他的父亲没有下跪,见了他没有下跪。”
第五第四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乐呵呵的,像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他笑了一会儿,不笑了。
“将门养出了这样的子嗣,白先生觉得是谁的错?”
白给回道:
“是谁的错并不重要。”
大司马挑眉道:
“那先生觉得什么比较重要?”
“纠正错误很重要。”
大司马点头,伸出大手摁在了白给的肩膀上,认真道:
“那……就劳烦先生帮忙纠正一下他们的错误了。”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已经不准备插手这件事情。
帮理不帮亲。
将门手握兵权,最是忌讳以公徇私。
白给却说道:
“在下也想要这样做,不过主要还是担心给夏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旦边关开战,只怕还是得左右司马这样上过战场的将军出面才能够镇得住场子。”
大司马摇头道:
“边关不缺士兵,不缺将领,缺的是将才。”
“他们二人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仗,论军功他们谈不上一等,只是当初军功比他们二人高的那些人最后不想回朝跟这些朝廷里面的人勾心斗角,也没有结婚生子,索性商量好就三五成群继续留在了北蛮关戍守,拜托我让这二人代他们回朝领功论赏。”
白给闻言怔住,旋即失笑道:
“还有人打仗不为了立军功?”
大司马看着白给,认真说道:
“北蛮关这样的人很多。”
“有些人一开始为了立功封侯,光耀门楣而投军从戎,可后来去了北蛮关之后却想要一生留在那个地方。”
白给收敛起来了脸上的笑容。
“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
“还是不想离开生死与共的战友?”
大司马回道:
“都有。”
“无论是左司马曹俊,还是右司马夏侯匡野,这二人都谈不上很会打仗,更谈不上多么忠心,他们是实实在在为了扬名立万而去的北蛮关。”
“不过曹俊为人知进退,晓得收敛;而夏侯匡野在被封右司马后,无论是野心还是为人,都膨胀的厉害,似乎他已经忘记了当年是谁将他送上这个位置的。”
大司马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间已经有淡淡的不悦。
与龙不飞的冷漠肃穆不同,大司马显得很通人情世故,但骨子里仍然流露出军人的耿直。
他没瞎,看得清楚这些年夏侯家在做什么。
“有大司马这句话,在下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白给对着大司马再一次大拜,又微弓着身子,对着第五萱颔首道:
“多谢阿萱姑娘的招待。”
他与薛旺离开了第五府邸,出门后一走远,薛旺登时小碎步跟上,谨慎道:
“白大人……冒昧问一句,您与第五家族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给头也不回地回道:
“非要说道起来,没有什么关系。”
薛旺闻言脸上满是不信的神色,但也没有再问。
白给知道他常年沉溺于官场之中,已经习惯了王权贵族之间的相处原则。
恃强凌弱,见利忘义。
“薛旺。”
“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是不是不相信这世上有公道?”
“……”
薛旺沉默,没有回答白给的话,但他的态度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不信。
真不信。
这世上有公道吗?
有个屁的公道。
若真是有公道,桓公楼这么多年来下来,司寇换了一任又一任,可案件的卷宗怎么会累积的越来越多?
桓公楼的小阁楼里,藏着王城多少冤屈与血案?
他自己都不敢看。
“回去叫上唐宝,带上禁卫,去夏侯府要人。”
白给没有任何废话,走到了桓公楼的门口时候,薛旺停了下来,对着白给问道:
“白大人,倘若他们不交人怎么办?”
白给反问道:
“我问你,王城里头能打架吗?”
薛旺没明白白给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回道:
“王城里不能打架。”
白给点点头,严肃道:
“那就对了。”
“一会儿你们换上便衣,伪装成过路的行人埋伏好,我把他约见出来,他一到,直接麻袋套头,绑回咱们地牢里头,就关龙泉君隔壁,让他俩好好唠唠。”
他这话一说,薛旺登时便觉得菊花一紧。
“绑……绑人?”
“那……那他们万一打上门来咱们要怎么办?”
白给一本正经地回道:
“王城不能打架。”
薛旺一脸苦笑。
“大人,话虽这样说,可您绑了人家的大公子,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白给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
“说得过去。”
“大人……说不过去。”
“说得过去。”
二人对峙了稍许,白给又说道:
“他们若是找上门来,我来跟他们说。”
薛旺见他如此坚持,叹息一声。
点兵点将,换上衣服,演技全开,拿好剧本。
一群人先后从桓公楼走出去,一钻入人群,顿时大隐隐于市,不是亲娘来根本认不出自家儿。
白给一边在路上走,一边把自己准备好的台词全念一遍。
最后停在了一条不熟悉的街。
夏侯府到了。
出乎白给预料的是,府邸门口大不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子森严,甚至颇有一些松懈,卫兵靠在墙上睡着了,哈喇子挂在了自己胸口的铠甲上,然后又淌在了地面。
“兄台!”
“这位兄台!”
白给唤醒了他,那人立刻猛吸了一口气,瞬间精神,站立的笔直,目视前方,大声道:
“长官好!”
很明显,他还没有真的睡醒。
不过常年累月如此,他早已经练就了一身的本事,不过短短几秒钟,这卫兵儿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脸嫌弃模样,看着白给阴阳怪气说道:
“你谁啊你?”
“退后些!快点儿的!”
“我告诉你,这地儿不是你这样的平民能来的地方!”
“呐!抬头看看,那俩字儿会念吗?”
“夏,侯,府。”
白给拿出了自己的司寇身份令牌,那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摆正了些态度。
“原来司寇大人……我说呢,哪个平民狗东西会不长眼睛往这跑……啊,对不起司寇大人,我不是说您是狗东西,您不是狗东西……不对,您不是东西……啊这……”
他越说越慌,手忙脚乱,白给听得直翻白眼。
“行了行了,把你们府邸的大公子夏侯涛叫出来,我有点儿事儿想问他。”
那名守卫闻言也不敢耽搁,讪笑一下,立刻走回了府中。
没过多久,一名脸色清秀的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从府内走来,来到了门口,见到白给后,对着白给一拱手,温声道:
“在下夏侯涛,见过大人。”
白给微微蹙眉,眼前的这男子与他想象之中多少有些出入。
不像啊。
长得这么人模狗样,哪里像是一个会将人逼死的畜生?
他摇摇头,对着夏侯涛说道:
“夏侯公子,事儿有点长,咱们边走边说。”
于是,按照事先约定的那样,白给带着夏侯涛沿着设计好的路线走,二人相谈甚欢,从夏朝建朝一路扯到了宇宙起源与诞生,二人相见恨晚,在夏侯涛一脸无比兴奋之中,被身后从天而降的黑色麻袋猛得套住,然后附近一群人獠牙怒张,上去狠狠扑到他,那特质的绳子裹了一圈又一圈,裹了一圈又一圈。
“行了,收工!”
白给一拍手,一群人撅着屁股跑路,留下了一路滚滚尘烟。
抓人,手要快,活要稳!
街道上的行人还没有看明白怎么回事,夏侯涛已经在他们的眼中彻底消失。
这些人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抢劫!
有个别人眼尖的,心怀侠义之人,跟着白给一路小跑,想要探听白给一群人的具体位置,而后上报给桓公楼的大人,然而当他们看见白给一群人跑进了桓公楼之后,脸上猛得露出了无比迷惘的表情。
嘛情况?
互相看了看,沉默了许久,他们悻悻然散去。
进入了地牢里,潮湿与阴暗包裹住了夏侯涛,耳畔还有一名不认识的人在碎碎念着什么,语气很虚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弥留之际时候发出的声音。
白给让人将他放出来,一探头,夏侯涛的脸色便变得惊恐了些,他骇然望着白给,面色苍白道:
“你是谁?”
“这是哪儿?”
白给说道:
“我是王城的司寇,至于这儿……这儿是桓公楼的地牢。”
夏侯涛闻言一怔。
“桓公楼,司寇?”
“那你抓我干嘛?”
白给将一份抄录的文案丢在了他的面前,夏侯涛拿起来看了两眼,而后趁着白给不注意,三下五除二撕碎了文案,全部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全咽了下去。
动作快如捕风,干净利落。
而后夏侯涛又用他那一脸懵逼的眼神看着白给,问道:
“桓公楼,司寇?”
“那你抓我干嘛?”
白给沉默了几秒,带着些歉意地说道:
“忘了告诉你,刚才你吃的那些……只是抄录的文案,并不是原来记录的范本……”
“呕!”
夏侯涛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他猛得趴在了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干呕。
白给拍了拍他的背,夏侯涛骂道:
“走开,别碰我!”
白给后退了两步,笑眯眯道:
“所以,你已经承认了自己逼死了同缘客栈原来的那家老板对吗?”
夏侯涛皱眉道:
“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别胡说啊!”
“没有的事儿,我没干过这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