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缘客栈的老板被人强占了地方,被逼上吊自杀?”
“嗯……但这事儿吧……其实真不犯法,人家合约上有那老板的指印……”
“盛宁书院的一名男书生因为被一名女学生说偷看她洗澡,后被同门天天欺侮,最终不堪受辱投河自尽……这真事儿吧?”
“嗯……盛宁书院的先生倒是后来澄清过,说是那名学生那夜其实是去帮他去一名女先生的住所门口处还书的,该是恰巧路过,毕竟那时候也是深夜了,一般不会有女学生在那个点儿洗澡,纵然是偷窥,时间也对不上,后来那名女学生也站了出来,说那一夜其实只是远远看见了一个黑影,因为害怕,所以才……这澄清过后,算是还了那书生清白。”
白给沉默。
这些案件是真的操蛋!
还了清白?
现在还了清白还有个鸟用?
人都他妈含冤而死了,你说还了人家清白?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往下翻看卷宗,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个案件上。
“三年前,有一对爷孙儿从新相国游探海的门口经过,因为踩到了相国府外多铺出门口的三块砖,被相国府门口的侍卫乱棍打死?”
“嗯……”
“老薛,王城不是不能杀人吗?”
“这……白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城的确是不能够杀人,但仅仅是针对于三境之上的修士,大量气海的神力引动会惊动地下龙脉,从而遭受诅咒……”
“可寻常的人与一二境之下的修士杀人却不会,那些相国府门口的侍卫并未修行过,所以他们杀人的时候,王城地下的龙脉大阵没有受到任何感知……”
白给蹙眉。
“为什么不抓他们?”
薛旺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大人,不是不想抓,而是不能抓……”
“对方是相国府的人,这事儿是咱们听一些当时路过的路人所说,但这些人身份低贱,哪怕三五成群,也不能做证人……这自古以来,也没有听说平民做证人告发王族的先例。”
“况且……就算他们真的能够给死去的那对爷俩儿作证,给相国府门口的侍卫定了罪,事后他们遭到相国府的报复,又向谁去伸冤呢?”
“毕竟抓的虽然是两个侍卫,可打的,却是相国侯的脸啊!”
薛旺一脸‘你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满面的苦涩,仿佛才吃了一百八十根生苦瓜。
白给盯着面前的卷宗,渐渐陷入了沉默。
薛旺见白给这深思的模样,也没有打扰,耐心地站在他的身畔等待。
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秋阳的余晖很快便洒落在了明德厅的外面,一点点挤入大厅之中。
“薛旺,点几个人,三境之下的,身手好的,明儿跟我走。”
“这些事儿……咱们一样一样来。”
“大人……”
…
回到了自己宅院的白给显得心情有一些沉重,苏有仙将洗脚的水倒掉,对着白给说道:
“今天下午去囿碧苑的时候,听小翠说先前卖给某位大人的一姑娘投井了。”
“投井?王城的人怎么这么多自杀的?”
白给皱起了眉头。
过往时候不知道,今儿一上任了司寇,才发现如此繁华的一座大城里面,竟然藏着这样多的肮脏污垢!
天晓得这繁华盛景的背后,纳了多少血泪冤屈?
苏有仙放好了木盆,低声道:
“活不下去了,当然只能自杀。”
“她的尸体在吗?”
“被扔到郊野喂狗了,就前两天的事儿,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晓的,城门口的那军士说这姑娘被卷在草席里头,露出来一条腿,上面全都是伤痕,有些地方明显是烧伤……吓人得很,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投井自杀摔出来的,可人家贵族里头的那些人非得说这就是摔出来的,最后纠缠了半天,他们塞给了他一些银子,出城去了……”
白给坐在床沿上,静静听着苏有仙与他诉说着这些事情,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从前,这些事情和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也没看见。
但现在他是夏朝的司寇。
他看见了。
“夏朝的王族……太多了。”
“不需要这么多。”
白给兀自说道。
苏有仙轻轻握住他的手,皱眉道:
“别犯傻,你动不了他们。”
白给紧紧攥着拳头。
“我明天去见见将军。”
灯火一熄,二人相拥入眠。
竖日清晨一早,白给去往了桓公楼,交代了一些事情,让薛旺在原地别动,等他回来,而后白给就脱了官服,火急火燎地去往了将军府,在卫兵的引荐下,见到了龙不飞。
“将军,南亭晚是不是您麾下的人?”
红厅之中,龙不飞与两名同样身着铠甲的将士查看着桌上一张地图,在商量着什么,便看见了白给从门口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他好奇地抬头看着白给,淡淡道:
“南亭晚是奈何的人,怎么了?”
白给手中拿着那些案子,想要狠狠扔在桌面上,但目光扫过了那两名军士脸上的疲惫与黑眼圈,他心里的无名怒火又迅速熄灭了下来。
他没有资格责怪这些人。
“将军,桓公楼积蓄了许多的案子,有一些比较棘手……”
“这些案子……在下是查还是不查?”
龙不飞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是司寇,查不查是你的事情。”
“跟将军府没有关系。”
“将军府……只是负责王城的安宁,负责边境的稳固。”
白给沉默了半晌,对着龙不飞拱手而拜,转身出了门去,径直又向着书山走去。
他走后,那两名龙不飞身畔的军士才说道:
“将军……不怕他惹出来乱子?”
“怕?”
“可……边境现在的问题很紧张,倘若西周真的和北蛮……到那时候战乱一起,如果夏朝内部再出现动荡,恐怕……”
他很紧张,许多地方一到关键的位置,便没有说出口。
这不是一件小事。
夏朝已经数百年没有打过大仗了。
强敌在外,倘若白给等人将王族逼得太紧,一旦闹出了内乱,到了那时候……夏朝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你可以想,但是不能说出来说给其他人听。”
“否则便是扰乱军心。”
“回去之后,抓紧时间练兵!”
“天塌下来……我先顶!”
龙不飞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他的话,让那将士浑身一震。
“将军……”
…
书山之上,篁林深似海,读书声在秋风之中相互应和,与山瀑融为一体。
白给沿着翰林院之中的红石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一座学堂外,隔着眼前的枯黄藤帘,望着远处那头的学堂,木屋内,闻潮生盘坐在地,面前三五十学生,认真诵念儒道经文,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劝学墨纸。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一批学生,是翰林院今年新收的学生,他们有一些人的身上还挂着一些稚嫩,脸上有一些甚至残留着权贵的高傲。
但他们读书了。
圣人道法传下,一些糟粕的观念会被慢慢度化。
白给没有打搅闻潮生,他等待了很久。
一直等到学堂下课,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嬉笑着从白给的身畔走过,偶尔会有几人露出好奇的目光望着白给。
他们不认识白给。
后来学生少了,白给才走进了那间木屋,坐在了闻潮生面前学生的座位上,静静与闻潮生对视。
“有些时日不见,老师是真的老了。”
白给开口,他看见闻潮生的脸上多了几道横竖,看见闻潮生鬓角的发丝又多了一些枯白。
“人都会老的。”
闻潮生精神依旧矍铄,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看着白给笑问道:
“遇见什么麻烦事儿了?”
白给将手中的那些文案卷宗摊开来在闻潮生的面前。
“学生去过将军府了。”
闻潮生快速审视了一遍这些文案,脸色无悲无喜。
“陛下给你写了份诏书,明日上朝,你也要去。”
“这些事情……暂时先不要在朝堂上面提起来,不太合适,要查,要解决,私下里搞,等尘埃落定了,再在上朝的时候罗列出来。”
白给知道闻潮生在忌讳他过早暴露锋芒,会被其他权贵官员针对。
“不好查。”
白给直说了。
闻潮生微微讶异地望着白给,笑道:
“感受到了?”
白给点点头,面色凝重。
“想了一晚上。”
“从前的时候,我也不喜欢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总觉得这些家伙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亲自上任,感觉完全不一样。”
“案子可以查,但拿人……很难。”
闻潮生喝了口茶,淡淡道:
“查到谁的身上了?”
白给回道:
“目前准备着手的几个案子里面,最难啃的是相国侯游探海。”
“学生以为,王城不该有这样多的王族。”
“夏朝更不应该有这样多的贵族。”
“文武百官……对于夏朝而言已经足够了。”
闻潮生沉默了片刻。
“是个麻烦事儿。”
“让他们退步很难。”
“不仅仅是单纯的利益,更多的还是脸面与威慑力。”
白给问道:
“证据确凿的话,拿人会不会有困难?”
“你不会。”
“我?”
“对,很多人都站在你的身后,你应该去做自己的想要做的事情。”
白给叹道:
“我以为我只是个棋子。”
闻潮生点点头。
“我们都是。”
“老夫当初冒着极大的风险救下你,就是觉得你这样的棋子,日后会影响整个棋局的走向。”
白给闭目,攥着的拳头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不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面。
夏朝该死的人很多,而他的力量很弱小。
一路跌跌撞撞爬到了现在,白给就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平,想为天下无数和自己这样一模一样的人要一个公平!
“王山兰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闻潮生如是问道。
白给呼出一口气,回道:
“他与一名妖界的女子相爱了,去往了妖界里面共度余生……说起来很荒唐,他甚至在妖界里面传道。”
“有叡王的线索吗?”
“有。”
白给将骊山的事情与闻潮生详细说了出来,老人听着,握着茶杯的苍老手指在轻轻颤抖。
“那个地方……原来在那个地方……难怪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地宫。”
闻潮生苍老的目光之中射出精光,嘴唇哆嗦着,迅速起身,带着白给走过了尘嚣道去往一座藏书阁,在第六层的右侧隔间之中找到了一些书。
这间隔间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进来过,下面的楼层三三俩俩散落着看书的书生,他们平日里面只能被允许在六层以下的书楼之中看书,第六层与第七层有特殊的禁制,没有特别的身份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五境的那些书生们见到了白给时,一些人颇为兴奋,想要上前搭讪两句,然而还未起身,便看见了白给跟随闻潮生进入了上面的楼层,而他们却只能止步于第五层干瞪眼。
闻潮生翻看了很多书,从上面找到了和前朝,以及黄门惊变相关的事情的点滴。
他翻书翻看得极快,终于在某一刻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书上,怔怔说道:
“蜃楼……”
“是蜃楼……”
白给极少看见闻潮生如此失态,挑眉道:
“院长,什么蜃楼?”
闻潮生回过神,沉声道:
“……许多年前,观仙楼层四处搜集五行灵石,目的就是为了修筑蜃楼,但他们具体修建在了什么地方……我们也不清楚。”
“不过现在看来,蜃楼很有可能就是修建在了这座巨大的地宫之中。”
白给闻言陷入了一阵子沉思。
“蜃楼……是什么东西?”
闻潮生摇头。
“那是很久远的记载了,我们知道这一件事情是因为数百年前观仙楼之中有人设计偷了太后所带凤尾九暝冠上的那颗明珠,那颗珠子便是五行灵石,后来这件事情被人查了出来,观仙楼把那家伙交给了王族,儒家有前辈使用‘子不语’神通,逼问出来了蜃楼一事……”
“但那人明显也不太了解蜃楼是什么东西,所以前人的记录之中才会这样笼统而模糊。”
“后来观仙楼赔给了太后一件更精美的宝冠,又因那时候的太皇帝很喜欢观仙楼,有心庇佑,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