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君被扣押走了。
即便他是王族。
外面的行人围来了不少,对着龙泉君府邸指指点点,在互相小声交流猜测着龙泉君府邸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禁卫也从龙泉君的府邸离开,饶是这偌大府中门客数百,可也不敢拦下樊清雪与他手下的那些将军府禁卫。
白给笑眯眯地看着桓公楼的人再给伍贵收拾尸体,穆珑就站在白给的身边,面色极差。
吃完了手中的饼,白给站在了穆珑面前,说道:
“姑娘似乎心情不好。”
“也难怪……观仙楼今年也算是多灾多难,单岁先生神秘失踪不见,现在也没有找到人,好容意寻来一个苦主代替做了风部司命的位置,结果没多久又死于非命……”
白给的言语之中,带着极其隐晦的讽刺,他本不是一个刻薄尖酸的人,但面对自己的敌人,面对一群曾经将自己当狗一样使唤算计,回头又要将他扒皮抽筋的人,实在很难有好感。
他绝对不是观仙楼利用的第一个人,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数百年来,只有天知道这些家伙干了多少缺德的事情。
穆珑冷冷看着白给,嘴角扯动,露出了一抹很僵硬的笑容,被秋阳渲染成昏黄。
“白先生可还满意?”
白给笑意不减。
“没有杀了伍贵,想用他来套我,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穆珑淡淡道:
“大人说笑了,伍贵可是我观仙楼的风部司命,一身的功苦劳,我们奖赏他还嫌不够,怎么会想要杀他?”
白给与她对视了许久,靠近了些,低声道:
“伍贵跟我做过生意,他虽然死了,但生意不能不继续。”
“我对于观仙楼很满意,你们是很好的生意伙伴,那么……接下来你愿不愿意代替伍贵,来与我继续那一场没有完成的交易呢?”
她胸口有风光万千,与一般女人无二,白给却没有丝毫的忌讳,当着众人的面,帮她拉上了些领口,遮住那份风光。
动作熟络而自然,像是好多年没有见过的老朋友。
然而这个动作却极具侵略性。
对于穆珑这样的女人而言,白给此举和当着众人的面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吊起来抽并没有区别。
在观仙楼担任风部统领这么多年,她曾经玩死过多少人,她自己也数不清楚了,除了面对某一些特别棘手的大人物,她还是头一回被人搞得这样狼狈!
与白给初次交锋,她以完败而落幕。
脸色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难看。
“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这话仿佛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白给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只有二人能够听见。
“当然是龙泉君的事情……我想搞死他,需要给他定罪,但这其中必然得有观仙楼的鼎力支持。”
“你们是目击者。”
“将军府是第二目击者,只要你们口述一致,龙泉君的脑袋很快就能落地。”
穆珑闻言,心头轻动,她说道:
“要观仙楼帮你除掉这样的一个大敌,你是不是应该有一点儿表示?”
白给回头看了那几名桓公楼的下属,说道:
“你们先回去吧,把该整理的文案先提前预备一遍,回头我去审讯龙泉君的时候,你们得拿得出东西。”
那几名下人立刻告退,等他们走后,白给也与穆珑离开了龙泉君的府邸,那些门客们面面相觑,心思已经在如何搭救龙泉君上。
他们在王城混迹多年,晓得不能跟王族硬碰,尤其是龙泉君一事将军府也插手,想要救龙泉君,需要去找一些与龙泉君有比较重的利益牵扯者,让那些大人们出面,此事方才有可能得到缓解。
出门的二人去往了人少的僻静长道,白给回过头看着穆珑说道:
“我不会给你们任何好处。”
“做与不做,我只问你这一次。”
穆珑眼神微眯,在她的眼中,白给本该是一名蝼蚁,可如今这名蝼蚁却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面对她。
胸口有一股火。
她堂堂一名六境的强者,观仙楼风部的统领,如今却被曾经观仙楼随手使用的弃子威胁。
她很难接受。
“你在威胁我?”
“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威胁你?”
穆珑冷冷道:
“你会后悔的。”
白给笑道:
“那就……看看谁后悔吧。”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走,留给穆珑一个潇洒的背影。
穆珑眼神无比阴翳,死死盯着白给的背影。
倘若不是受限于王城里面的规矩,她现在一定会冲上去把白给碎尸万段。
她有这个本事。
可没有这个胆子。
…
“这么快……迅速?”
苏有仙有一些惊讶,她饭都还没有吃完,白给就已经把事情办完回来了。
白给拿起来桌上的筷子,夹起一片软嫩入味的薄片猪肝放入嘴里,坐下道:
“没有多大的事,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妥当了,吃完午饭我去一趟桓公楼,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苏有仙往小嘴里刨了两口饭,惊讶道:
“龙泉君……要死了吗?”
白给摇摇头。
“不。”
“我不准备杀他了。”
苏有仙疑惑道:
“为何?”
白给回道:
“为了送观仙楼一份礼物。”
他本想要处理掉龙泉君,以免夜长梦多。
“我编了一个更好的谎言,可以慢慢与龙泉说道说道。”
“他会喜欢我嘴里的这个故事的。”
苏有仙闻言皱了皱小鼻子。
“对了……我前段时间给了田填恬和花丫头一些钱,他们在徐夫子的菜园里面念书,没有收入来源,平日里两家伙又贪嘴好吃,先前的那些零花钱与积蓄已经被他们花光了。”
“花姑娘的母亲,在你去孟驮州不久之后,去世了。”
白给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么快?”
“嗯,老人该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过的还不错,没有什么挂念了……唉,这些老人很多都是凭借着胸口的一口气活着,气散了,寿数没到头的也到头了。”
“葬哪儿了?”
“尸体运回了南朝,我给莲无心大师写了封信,托他将花老夫人的尸体找个合适的地方葬下,也算魂归故土。”
白给闻言叹息一声。
花家的孽债,全都得算在夏朝的头上。
但如果他是闻潮生,他也会这样做。
有野心就会有争端,有争端必然就会爆发冲突,爆发冲突就会死人。
所以他们不做了花家,回头南朝打了过来,夏朝会死更多的人。
总得有个取舍。
吃完了饭,苏有仙去收拾餐具,白给叼着一根竹牙签,带上了乌纱帽,穿上了官服,在街上一群行人奇怪的眼神之中走路去了桓公楼。
并不是白给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而是因为司寇在王城不是一个小官。
这样的官一般都有专门的马车接送,也会安排一个专门的府邸供给白给入住。
很少会看见官员大白天穿着官服步行去往自己办事的地方,多少有一些不够严肃。
不过白给拒绝了朝廷的好意。
他并没有搬进那间专门为他准备的府邸,里面虽然宽阔,下人们打整得也舒坦整洁,可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小窝。
至于马车他也已经派人定做,很快就会送到他在王城买的小宅子里头,他这儿虽然跟朝廷为他准备的府邸比起来小了些,可养匹马还是很容易的。
到了桓公楼,白给在下人的带领下,去往了大牢,看见里面已经被换上了囚服的龙泉君,平静道:
“牢里的滋味如何?”
龙泉君面容上还残留着王族的倨傲,丝毫没有任何惶恐与不安。
“何必做这些无用功?”
“你知道你动不了我,观仙楼也动不了我。”
白给撩起自己的袍摆,盘坐在龙泉君的面前,淡淡说道:
“那将军府呢?”
龙泉君不屑地朝地面上吐了一口口水,嗤笑道:
“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小小司寇,也想要让将军府帮你?”
“你也配?”
白给并不生气。
他目光平视龙泉君,说道:
“一个小小司寇,因为芝麻大的一点儿事情就喊来了樊清雪,算不算是自我的一种证明?”
龙泉君沉默不语。
白给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总觉得是我在针对你?”
“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一个在你们王族的眼中是社会底层浮沉的尘埃,有什么能力做到今日的事情呢?”
“龙泉君,你是前朝的老王族了,经历过黄门惊变,你应该清楚谁才有能力在今日将你锁于这间囚室里面。”
“正如你方才所说,我这样的‘东西’,有什么本事牵动将军府为我做事呢?”
龙泉君听到此处,眼中闪烁了无数的画面,原本眼前清晰的一切,逐渐又模糊了起来。
难道……他的孙女真的不是白给所杀?
“我啊……是叫不动将军府的。”
“但是观仙楼可以。”
这两句话仿佛魔音一样响彻在龙泉君的耳畔,让他身子忽地一震。
是了。
他一直觉得是白给杀死了他的孙女,因为白给没有收下他送过去的金条,因为他孙女出事的那一天白给正好也出了城。
可另一方面,观仙楼的身影也在这些事情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之中出现过。
方裙红死前不久,见过观仙楼的人。
此后观仙楼在白给与将军府的人去往孟驮州的时候,路上假作是他麾下的人前去寻仇,后来将军府还专门派人去了龙泉军的府邸,一番琐碎的解释之后,误会才算解开。
这一次观仙楼更是明摆着算计他,甚至不惜为此付出了一名司命的性命!
先前观仙楼的风部司命伍贵告诉他一同算计白给,稳住了他,让他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然而转眼他便被观仙楼卖给了白给!
这些家伙……
龙泉君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眼中的血丝险些爆裂开来!
“龙泉君啊,我是个寒门出身的人……寒门二字,压死了夏朝多少的读书人?”
“我这样的人,哪里有本事算计你这样的王族?”
“从一开始……”
“就是观仙楼啊!”
言语在某一些时候具有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无论它是真还是假。
重要的是……是不是有人会信。
站在儒道圣人的角度上,白给是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是品行低劣的下贱小人,是离间人心的魔鬼。
正如翰林院的院长闻潮生当年也顶住了自己善心的叩问,与徐夫子一计杀了花家三千口人。
他们都活成了自己不想活成的样子。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在这个石阶上,他可以努力去做善事,但绝对不可以成为一个善人。
因为人善被人欺。
白给很清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面对恶人的时候,他会让自己变得更恶。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龙泉君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人,虽然最近因为他孙女的死而乱了方寸,可此事过去了有些时日,他渐渐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孙女遇害的事实,脑子也越来越清醒起来。
白给回道:
“因为将军府并不想动大人。”
“但是将军府想动观仙楼。”
“因为某些原因,将军府必须保证自己的中立态度……所以……”
龙泉沉默许久,没有即刻开口。
“我得见见将军。”
白给摇头:
“见不了。”
“见了也没用。”
“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将军府没有人会表态。”
龙泉君冷冷道:
“没有将军府表态,老夫凭什么相信你?”
白给淡淡道:
“龙泉君可以选择不相信本官。”
“不过这样,本官会将你的态度与将军府详述,等到你在城中杀人的罪名一确认,哪怕你是王族,也难逃一死!”
龙泉君闻言怒目,扑身向铁窗,厉声道:
“你们没有证据!”
爆裂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一直回荡,白给却丝毫不为所动。
“龙泉君。”
“你真的以为证据重要吗?”
“三人成虎。”
“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天下人的看法。”
“如果天下人觉得你是该死的,那么你就真的该死!”
龙泉君愤然大骂道:
“如此公理何在?公平何在?”
“白给!亏你贵为夏朝司寇,师出翰林院的读书人,竟然刚上任便以公谋私,老夫回头定要状告陛下,除你官职,诛你满门!”
白给看着已经站起身来的龙泉君,无动于衷,仍旧盘坐在原地,不过他语气却越来越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公平?”
“公理?”
“真有意思……龙泉君。”
“我来王城有些时日了,没有得罪您和您的孙女,也没有侵犯你们利益,可您的孙女却为了自己的一己私语,想要害我性命……这时候怎么没有见你跳出来大喊一声不公平呢?”
白给缓缓抬头,那双眼睛里弥漫着野兽一般的杀意!
“你在胡说什么?”
“老夫的孙女何曾想要害你性命?”
“白给,你污蔑王族……总也得有一个限度!”
龙泉君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白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平静道:
“观仙楼已经将您孙女全部的小动作都告诉了我。”
“请相信我,龙泉君,如果不是因为上面让我暂时不要动你……我一定是王城里最希望你死的那个人!”
“给你的时间不会很多,好好想清楚。”
“将军府并非没有替代品……毕竟王城的王族实在是太多了。”
他言罢,转身离开了大牢,对着门外的那些将军府找来的禁卫吩咐道:
“这几日,不要让任何人与龙泉君碰面。”
“也不要给他送饭。”
“放一桶脏水在牢里,他要喝便喝。”
那名禁卫闻言小声道:
“大人……那倘若他不喝呢?”
“让他死。”
白给不担心。
他知道,龙泉君这样的人,绝对没有勇气自杀。
“把这段时间的案子拿给我看看。”
“这……大人,您还是别看了。”
“怎么了?”
“唉……有些案子实在是棘手,不好处理啊……”
“那我更要看了。”
去往了明德厅,白给翻阅了一大批南亭晚遗留下来的案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下人不希望他翻看这里头的案件了。
这里面,其中有一大部分,都隐约和王城的权贵牵扯在了一起,并且只能看见他们在背后的影子,而看不见他们伸出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