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浓烈的杀气弥漫在了屋子里面,随时仿佛都会被点燃,丰南转过身子,腰间的那特殊青铁配饰也随着摇晃,在门外穿透的微芒下,一张鬼面隐隐泛着寒光。
他平静地看着面色愠怒的齐升桓,冷冷道:
“你想跟我火拼?”
旁边的齐家总管愤而怒起,上前一步,指着丰南的鼻子大声怒斥道:
“放肆!”
“这里是齐家的地界,家主问你我家公子是不是奈何杀的,你听不懂人话?”
他须发皆张,眉飞色舞,风霜皱褶的脸变成了天上鬼神的狰狞,仿佛下界捉拿妖猴的巨灵神,身上气势如山岳般拔高,猛得涌向了丰南!
如此可怕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一个五境之下的修士瞬间跪在地上,连腰也直不起!
可丰南不为所动。
甚至……毫无知觉。
略移目光。
丰南看着齐家总管,眯着眼。
“我跟你说话了?”
“一条狗,也配在这里叫?”
“跪下!”
随着丰南吐字结束,一股无形而浩瀚的力量从天地之间凝聚,不过短短刹那,便化作了神印刻在了齐家总管的背上,这种力量如山似海,非人力能够抗衡,与寻常的招式全不一样。
倘若此时有儒家的书生在此地,便会惊骇地发现,丰南所用的,乃是儒家的‘子不语’神通,而且造诣极高!
噗!
瞬息之间,那齐家的总管喷出一口鲜血,膝盖处自己碎掉,而后无力跪在地上面,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他面色苍白,面颊上这回才终于浮现出了恐惧,剧痛袭上大脑皮层,可他压根儿不敢妄动!
二人的实力差距太大,方才丰南隐藏得太好,他们完全没有看出来。
震撼的场面与丰南那言谈举止之中爆发的巨大压迫力,让无比暴怒的齐升桓稍微冷静了一些。
“孟驮州十三贵族,都是奈何的合作对象,你们数百年来具是一个整体,得罪你们其中一个,往往就会得罪其他十二个,所以奈何没有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对于贵公子遇刺身亡的事,我也感到十分悲伤与惋惜。”
“就不打扰齐家主查凶手了,告辞。”
丰南嘴上说着悲伤与惋惜,其实脸上一点儿这意思也没有,他开了门,离开了齐家,一路通畅无阻。
他走远后,齐升桓盯着那名跪在地上的下人,用一种颤抖而阴冷的语气说道:
“带我去看祥儿的尸体。”
那下人努力从地面站起来,弓着身子带着齐升桓从房间里面离开,留下了那个无人搭理的齐家总管跪在地面上,双膝渗血,两眼无神……
二人穿过了院落与林荫小道,来到了齐传祥曾经居住的地方,齐升桓看着被白布遮掩的儿子尸体,浑身一震,身上的汗毛全都倒竖了起来,怒声大喝道:
“谁干的?!”
在场的众人无人应声,给齐升桓的怒火吓破了胆。
那常常侍奉在齐传祥身边的狗腿子,咬牙鼓足勇力,哭丧着一张脸将今日白日里的事情与齐升桓说了一遍,而那个被他们五花大绑扔在院落一角的男人却发出了偏执而疯狂的大笑:
“死的好啊!”
“一群狗贼!”
“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见风使舵,无恶不作!”
“今日用我一条贱命换了齐传祥这狗贼一条命,实在痛快!”
这么一会儿,他想明白了。
齐传祥的死,其实跟他没有关系。
他被人利用了。
可中年人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能让齐传祥这个狗贼死,他做什么也都愿意。
那个狗贼拔了仙姑庙的树。
那个狗贼夺走了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孩子。
在他心中的无价之宝,被那个狗贼花了三两二钱银子强行买走。
这价格是按照市场上最贱卖的柴薪来计算的,还以那株樱花树太重,齐家是批发进货为理由,自己给自己打了八折。
齐升桓看着那仙姑庙的中年人,目眦欲裂,寒声道:
“因为一棵破树,你便杀了吾儿?!”
中年人与他对视,开怀大笑。
“没错。”
“我杀了你儿子。”
“我杀了你齐家的这条恶犬!”
“可惜啊,我没本事,否则定要将你齐家这肮脏恶臭的淤泥之地,彻底铲平!”
砰!
他话还没有说话,齐升桓一回头,当场拍碎了他全身上下的骨头,中年人的表情僵住了一刹那,而后眼睛仿佛要瞪出眼眶外面,血丝几欲爆裂,嘴巴里面发出了‘呼呼呼’的声音,整个人以一团常人难以理解的扭曲诡异姿势软了下去。
转眼之间,他七窍渗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中年人还想再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剧痛与黑暗淹没了他。
他努力地在笑。
恍惚之间,他又见到了自己养的那一株樱花树,开得灿烂,枝繁茂密。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站起来的……”
他喃喃说道,对着树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茂密的枝叶。
…
“一个三境的废物,居然能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杀了祥儿……”
齐升桓双目通红,扫视着院中跪在地面上的那些齐传祥的护卫,眸中布满了暴虐的杀气!
“因为一棵树!”
“一棵树!”
“他杀了我儿子!”
“要尔等何用?!”
那些齐传祥麾下的恶棍们一听这话登时就慌了。
齐升桓这话……是要他们的命呐!
“老爷息怒!”
“少爷之死,实非我等之罪呐!”
“那厮身后只怕有高人指点,手中的剑还没有拔出来,少爷便已经被刺中了!”
恶棍们见暴怒的齐升桓要拿他们开刀,登时慌张了起来,迅速跪地求饶,一人胆大,嘴皮子也利索得紧,于是迅速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出来,想要藉此引开齐升桓的注意力。
他话音落下,身旁不少一同跪在地上的人也急忙附和了起来。
“没错,家主。”
“这人很可能不是真正杀害少爷的凶手,少爷死的时候,他的剑还在自己的手里面,没有拔出来!”
齐升桓冷冷看着这些人,面无表情指着地面中年男人的尸体说道:
“所以,你们把那个混账玩意儿带回来做什么?”
那些人愣住了片刻,为首的绿衣下人登时叩首高声道:
“小的……小的这就去捉拿杀害少爷的真凶!”
“一定将这目无王法的不法之徒抓起来,祭奠少爷的在天之灵!”
他说完之后,立时间便弓着自己的身子跑了出去,步履慌乱,前后迈的步子一长一短,才出门不久,脑子忽然‘砰’的一声,仿佛西瓜一样炸了开来,溅了花花草草一地的白绿。
这可怕的场面让在场的众人全部愣在了原地。
“不必了。”
齐升桓森然说道。
“你们生前没有照顾好少爷,那就下去好好赎罪吧……”
“不!家主,你听我们解释……噗!”
一阵接着一阵的爆裂声响起,这些人很快便在惊恐声与惨叫声之中炸成了一滩血沫,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临死之前,从来不讲道理的他们,开始想要与自己的主人讲道理。
他们发现自己原来与齐家外面那些曾经被他们欺侮的人没有半分区别,甚至他们的命要更贱。
可惜,为时已晚。
齐升桓带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于是很快便有齐家的下人带着工具,带着口罩牵来打扫现场,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让他们忍不住呕吐出来!
空气之中弥漫的腥臭充斥着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这些人狼狈地收拾着地面,不停泼水,拖洗,可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些地面的碎屑之中,原本应该是有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仙姑庙的那个中年人。
可现在他却不见了。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此地少了一具尸体,他们老老实实地打扫,不敢丝毫懈怠,这些人心里清楚,如果回头齐升桓发现了他们什么地方没有打扫干净,那他们就很有可能会为自己的粗心,付出生命的代价!
衙门很快来了人,扣动齐家的大门,向齐家家主说他们接到了报案,齐家的公子遇刺身亡,于是过来核实一下情况。
齐升桓在门口将衙门的人迎进齐府,一番交代之后,衙门的人向齐升桓表示,一定在最短时间内破案。
衙门的人走后,齐升桓这才去了一间特殊的屋子里面,里面的铜床上躺着自己儿子那已经冰冷苍白的尸体,他的面部停留着生前最后一刹吃惊与不甘的表情,似乎很难接受自己的死亡。
而要了他命的那一道创痕,正在他的眉心。
白给出手非常狠毒。
十三贵族底蕴丰厚,家中还有六境造化的不世强者,他担心齐家有什么特殊的续命方式,所以那一剑没有选在齐传祥的心脏位置,而是选在了齐传祥的眉心。
那里承载着人的精神与灵魂。
白给那一剑不但刺穿了齐传祥的脑子,也直接抹杀了他的魂魄意识。
这样一来,就算是齐家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段,让齐传祥的伤口复原,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那也于事无补了。
齐升桓看明白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自己儿子的眉间伤痕,上面隐隐有着水渍的冰冷与剑的锋利。
抬手时候。
指尖渗出了一滴血。
恍惚之间。
他的眼中,出现了那片夜,那阵雨。
齐升桓站在滂沱大雨之中,迎着冷雨往前走,踩过那条街上的清冷月光,路过了仙姑庙的门口。
一把纸伞无力地垂倒在了这里,被雨水不断浇淋着。
他看不见撑伞的人。
所以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伞。
齐升桓伸手触及伞柄,于是此方世界忽如云烟消散。
他回过神。
攥紧了拳头。
…
“大人,来找下官何事?”
衙门之中,城主广永卫见着了白给,派人给他安排了一张座位。
这时候,正是中午饭点。
白给上午时分去见了云青天,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与身份,再加上将军府的那名女客卿谢青梅的引荐,他很容易便搞到了书茶剑会的邀请函。
望着桌子上的这几碟轻薄小菜,白给皱起了眉头。
“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广永卫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疑惑道:
“对啊。”
“有什么……问题吗?”
白给放下筷子,对着广永卫说道:
“去让下人买些猪肘子,买些卤牛肉,买些烤鸭,买点酒……今日正午咱们开个荤。”
广永卫沉默了小片刻,凑身低声道:
“大人,下官诚惶诚恐问一句……”
“这算公款吃喝吗?”
白给‘啪’的一声砸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滑到他的面前。
“很明显不算,这是我请你吃的。”
广永卫也没收这银票,眯着眼笑了起来。
“有大人这句话就够了,小人做了孟驮城城主这么些年,总不至于吃顿饭都要大人破费。”
他遣下人按照白给的吩咐去买来酒菜,二人对饮一杯,白给才啧嘴道:
“平日里被压榨的挺惨啊。”
“吃个饭都这么小心翼翼。”
广永卫叹了口气。
“下官不是十三贵族的人,做城主能做这么多年,自然谨慎。”
他夹起来一块染着红油的牛肉,盯着上面香味扑鼻的鲜血淋漓,笑道:
“今早的时候,齐家的少爷死了。”
白给抓着一只鸭腿啃着,嘴角流油,毫不介意地淡淡说道:
“死个人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夏朝天天都在死人。”
广永卫盯着筷子上面夹住的牛肉不断滴落鲜红的红油,始终没有往嘴里面送。
“大人觉得行私法是一件好事么?”
白给扬头饮下一口酒,注视广永卫许久,平静道:
“才喝了一杯。”
广永卫摇头。
“喝几杯都是一样。”
“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下官喝醉。”
白给嗤笑一声。
广永卫严肃道:
“大人不信?”
白给言语之中似乎带着刀子,锋利得紧。
“醉鬼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喝醉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城主,可不代表你是一个好城主。”
“作为孟驮城的城主……你很失败,非常失败。”
“你的法,没有锁住它应该锁住的人,反而成了那些人手中用来攻击与奴役孟驮城平民的武器。”
广永卫沉默不言。
白给所说,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你不敢吃,又不舍得放下,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其实什么也没做。”
淡淡的声音,让广永卫猛然一惊。
这一刻,他手中染着红油的牛肉……变了模样。
白给从盘中夹起来一块与他筷子上一模一样的牛肉,同样滴着猩红的油,静静放在了他的面前晃悠。
“但我不一样。”
“只要我夹在了筷子上,那不管它是什么,我都会吃下去。”
“无论它是肉还是硬骨头……”
“我都会把它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