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怎么没人?”
一片漆黑中传来阵阵低语。
“不知道啊……”另有一人回应。
“你确定这里是五王子的帐子?”
“确定,那个小娃娃平日进出的就是这个帐子,不会有错的!”
“那他人呢!”那人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能听出些气急败坏来。
“也……也许这里不是他睡觉的帐子?”除了两个声音外,又有第三个人开了口,“只是吃饭……或者干些其他事情的?”
“有可能。”原本急躁的声音平复了一些,贵族的生活向来奢靡,有多个帐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他们要找的这位还是贵族中的贵族。
“索尔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现在正是大好时机,这里的守卫少得都用不着动用我们安插的棋子,所以……赶紧找吧!”
说话间,帐帘被撩开。
依稀的火光下,三个披着衣甲的人从帐内走出。
他们头戴黑色面甲,外披金纹狮身的宽袍,里面是透着寒光的内甲,这是北庭宫近侍的装束,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确认的是:
他们并非是北庭宫的近侍。
三人镇定地走了出来,相互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暗暗指了几下周围的帐子,而后三人便分散开来。
就在他们离开的地方,帐帘在风中攒动,隐隐能从缝隙中看到两具被扒光的尸体,看不见伤口,但在攒动的光影下,暗红色的血缓缓流淌。
风声掩盖着他们的脚步,没人注意到今夜帐外巡游的脚步声比以往要急促。
邻近的帐篷里。
阿努拉躺在草塌上,耳畔回荡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杂音令他难以入眠,这让他想起了在阿勒斯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不同的是,今夜不可能会有海瀚陪他说话。
他并没有觉察出帐外的异样,自从把帐子搬来与五王子邻近的地方后,周围的脚步声就没有停过,要么是奔走的奴仆,要么就是夜巡的武士。他们会蹑手蹑脚地绕开汗王和王子的帐子,但在其他地方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不过,刚才的马蹄声似乎有点大。
阿努拉心想着,却不知道汗王帐中所发生的刺杀,还以为是一次大规模的夜巡。
方才隆隆而过的马群并没能将他吓到,至于武士们路过时喊的“严禁出帐”,也被他视作是夜巡的一部分。
严禁出帐?
他在心底嗤笑着,外面还有那么多脚步声,哪有人把夜巡的口令当回事呢?但他还是希望其他人尊重武士的夜巡,因为……
外面的脚步声实在是太吵了!
“要是海瀚在就好了。”阿努拉心底烦躁地大吼,猛地睁开眼睛,出神地盯着帐顶。
虽然前两天晚上也和现在一样,帐外嘈杂的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但幸亏身边还有海瀚,这位大川杰的学生总是乐此不疲地讲述白庙里的趣事,有时候说到兴起,还会好奇阿努拉在布兰戈德部里的生活。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聊着,一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虽然睡得很晚,但却并不无聊,不像现在……
阿努拉轻晃了晃脑袋,重新闭紧双眼,翻个身想要睡去。
可有的时候,你越是想要睡着,就越是清醒,因为脑子里也有声音在惊扰着自己:“快睡,快睡,快睡……”
“你们是谁!”尖锐的女声刺穿层层帐布。
阿努拉猛地睁眼,平躺了几秒后,一下坐直了起来。他只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是从邻帐传来的。
这声音?邻帐……
是哈依真的声音!
他眉头紧皱,那声音……听上去很急切,但又戛然而止。
不对劲,这不是正常对话的语气!
他从草塌上跳了下来,上前拉开帐帘,探出头看向斜前方第三个帐子,那一片都是奴隶们的帐子,也是哈依真今夜歇息的地方。
“洛切里瓦……撒撒歌!”
熟悉的话语从帐子里传出来,几乎是贴着阿努拉的耳朵游过。他先是一愣,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句古蛮语,而且他似乎还听得懂。
“怎么可能……”阿努拉瞪大双眼,喃喃道。
这个古蛮语,他似乎在部族里经常能听到,是布兰戈德的先辈们流传下来的语言!
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
“这个女孩留着,我见过她和五王子接触过,说不定她知道那小孩在哪,其他的就都杀了吧。”
阿努拉悄悄地贴近斜前方的第三个帐子,帐子里随即又有人用布兰戈德语进行回应。
“先问问,说不定其他人也知道,反正都是要杀的。”
“除了这个女孩,其他的也要问吗?”
“怎么了?”
“会不会浪费时间,一群奴隶怎么可能知道王子的下落。”
“万一是侍奉王子的奴隶?”
“……”那人沉默了下来。
他们是谁?怎么说的是自家部族的语言?
“住手!”阿努拉突然大喝一声,底气十足,他说的不是中洲文,也不是阿勒斯兰语,而是布兰戈德的语言。
这个看似软弱的少年在熟悉的环境中站了出来,他没有忘记他的身份,当他使用布兰戈德语时,俨然像是是主子在命令仆人,而且很少会有人忤逆他以布兰戈德语下达的命令,因为他是布兰戈德部真正的贵族!
帐子里传来异响,里面的人好像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撞到了什么。
“你们是谁!”几乎是一瞬间,阿努拉猛地撩开帐帘。
帐门外的火光照进了小半,两道黑影在惊诧中从阴影走出,当火光从足底蔓延到头顶后,阿努拉也愣在了原地,面前的两人穿着北庭近侍的衣甲,可说的却是布兰戈德部的语言。
“阿努拉?”其中一人不可思议地问了出来。
“你是谁?”阿努拉心头一凛,听见那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可就是这一让扯开了帐帘,帐门处有更多的火光涌了进来,他看清了黑暗深处的样子。
“哈依真!”他震惊地看着帐子深处的女孩。
周围隐隐还能看见几个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人,他们不停地挣扎着,含糊不清的低吟从嘴里草团挤出。
“抓住他!”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已经猛扑了上来。
阿努拉大惊,想要后退,可却突然感觉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只在一瞬间,他就被拽进了帐子里。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两人的力气差太多了,就像是隐匿在黑夜里的狼,趁夜将羊羔从羊圈里拖走。
“救……”阿努拉的呼救戛然而止,一口腥甜就在舌尖弥漫,挣扎中好像咬到了什么东西。
“嘶!”甲士一阵吃痛,他的指骨几乎要贴上男孩的牙齿了。他另一只手猛地发力,挤压在阿努拉的腹上,后者疼得是要喊出来的样子,牙口上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收了很多。
甲士趁机将手掌从牙口里抽出,然后迅速抓起一块脏布就往男孩嘴里塞。
“等等。”旁边的人想要制止,却反被那甲士愤怒的目光吓住。
“这小子都要把我的肉咬下来了!”甲士大怒道,手挥起如刀就要斩在阿努拉的脖子上。
“住手!”旁边的人终于冲了上去,一把拦下他。
“你干什么?”甲士大怒。
“你干什么!”旁边的人冲他低吼,冷声道:“小声点!你想让人发现吗?还有,别忘了他是谁!”
“我……”甲士也冷静了一些,高举的手刃慢慢放下,而后瞪了阿努拉一眼。
“唔!”阿努拉挣扎着,沉沉的低嘶从喉间炸开,目光也凶狠地对上那人。
甲士心底忽然一寒,男孩的瞳子黑得渗人,仿佛是两道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藏着能吃人的凶兽。他立刻挪开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旁边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熟练地取出粗绳将男孩也捆了个严实。
“老实点!”他恶狠狠地说,却又将绳子松开了些。
做完一切后,两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异口同声问了一句:“他怎么处理?”
“真是麻烦……”
有点主见的人说:“这样,先问问这些奴隶知不知道五王子在哪,至于他……”说话间,又看了阿努拉一眼,后者目光凶狠,像一只被绑了四肢的小狼崽很不服气。
“打晕了丢在一个干净点的帐子里就行,反正他也只是能听懂我们说话,又不知道我们是谁。”
“挺好的。”没有主见的人附和道,表示赞同。
阿努拉被放在地上,他的目光扫过帐布下被困的奴隶,最终落在认识的女孩脸上。
哈依真一直在看着他,从他冲进帐子开始,直到被陌生人抓住,她挣扎着想要冲上去,可粗糙的麻绳并没有被女孩的意志磨断,反而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挣脱中有泪水从眼角滑过,留在面颊上的泪痕被阿努拉看得清楚。
在这样紧迫的局势下,男孩并未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帐帘早已被拉下,这可是在黑暗中,他却能无比清晰地看清楚女孩的脸颊。
“打晕他。”黑暗中有声音传来。
“你打啊。”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为什么你不打?反正他又不知道你是谁。”
“他也不知道你是谁啊,你怎么不打!”
“我绑的他!”
“……”另一人无话可说。
阿努拉瞪圆了双眼,嘴里的草团几乎要被他的牙齿碾碎,可黑暗中那双牛皮靴越来越近。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脚。
黑暗中是衣甲摩擦的铁音,有人抬起了手。
“啪!”一击手刃砸在男孩脖颈,疼得他叫出了声,连嘴里的草团都压不住。
“麻利点!”另一人催促着。
那人额头冒汗,第一下手刃没有使出全力,第二下终于狠下心,用了七八成力。
“啪!”第二击手刃下去,男孩浑身一颤,没有发出声音,软绵绵地躺死在地上。
“唔!咚……唔!”黑暗深处,女孩猛地弹起,在束缚中撞到了什么东西。
“安静!”
“唔!”她挣扎着一点点往前挪动,血和泪被拖在身后。
“这小女奴隶什么来头?”他们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一人摁住了女孩,将她扛回人堆,又加了一根粗绳固定。
“奴隶而已吧。”
“不管了,完成任务再说。”
他们拔出刀,分别架在两个奴隶的脖子上,然后拔下他们嘴里的草团。奴隶们被脖颈处的冰凉触感吓得不敢动弹,其中一人甚至还哭了出来。
“别杀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
“不许哭!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让我满意,就放你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阿勒斯兰的五王子阿木尔,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蜡黄的脸皱成一团,年轻的奴隶瞪圆了双眼,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刀割了喉。
其中一人燃起火把。
火光一现,所有人都看见被问话的奴隶。
血珠在脖颈滚动,奴隶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点生意,只有血泡在咽喉的裂口爆开。
这一幕吓到了所有被绑着的人,他们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哀鸣。像是被捆住手脚的羔羊们,在颠倒在木架下看着同伴的血一点点流干。
“你再挑一个?”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很平淡。
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要比吃饭贺岁有意思得多。他们饶有兴致地扫过每一个奴隶,但目光都不约而同绕开那个挣扎的最厉害的女孩。
“这个吧。”冰冷的刀刃拍在一个奴隶的脸上,吓得后者当场昏了过去。
“吓晕了?”那人惊讶地道,不禁摇摇头,“看来他不知道阿木尔在哪。”
说罢,刀口缓缓向下滑去,在那名奴隶的左胸停了下来。“嘿嘿。”一声诡异的笑声在众人心头漫开,刀身传来的轻微跳动让持刀的人小小兴奋了一下,他轻轻用力,刀刃没有一丝阻碍地破开皮肤,胸口的肌肉瞬间收缩,把刀夹住。
“原来是装的啊?”那人冷笑着,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刀身渐渐没入。他手腕一扭,血管被扭转,包裹住破碎的心脏。
“唔!!”已死之人最后的低嘶足以震慑人心。
“还能这样杀啊?”另一人靠了上来,停在血泊边缘,好奇地打量着那名奴隶的死状。尽管帐子里很空,但血腥气味、流动的黑色液体和临死前的惨叫无一不刺激着杀人者的五官。
他们在亢奋中挑选着下一个人,却没注意到脚边少年的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