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有人跪了下去。
武士们齐齐循声回头,惊讶地看向来人。
汗王健步而来,身后跟着几名黑甲武士,都是铁游骑马戈河帐的统领。周围的人群陆续跪伏在地,但他不为所动,径直走向医帐。
“汗王!”围在医帐旁的武士们就要跪下。
“不必跪!”汗王喝止了他们。
汗王看了眼紧闭的帐门,随后偏头,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有狼!”武士说,“木由铁是被狼咬了。”
“在哪里遇到的狼?”
“我……我不知道,是木由铁自己说的。”武士低下头。
“那是谁带他回来的?”汗王沉声问,望向其他人。
一名赤裸上身的武士站了出来,“我是在猎场边缘遇到了木由铁,就他一个人,没有马儿。我看他一个人在走,就骑了过去,然后……然后就看见他一条腿受伤,最后就把他带回来了,是他告诉我看到了狼。”
汗王目光阴晴不定,众人不敢说话,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汗王?”可戈走上前,低语道:“要不要派人去找那匹马?只要看到了尸体上的牙印,就能判断是不是狼,有多少只狼。”
“嗯。”汗王点点头。
可戈会意,转头看向那名接回伤者的武士,低声问道:“你还认得路吗?”
“认得!”武士回应。
“别贵木!”可戈又转身喝道,“你领百骑,跟着他去找狼!找不到狼就把马给找到,都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是!”别贵木高声应道,随即指着赤裸上身的武士,“不用带甲了,直接跟我走!”
“是。”武士应道,两人迅速离开。
可戈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憋着一股气。
依马北居然还有狼?
早在游猎开始前,他就安排了铁游骑在依马北草原上找狼窝,结果是一个也没找到。虽然这个结果很让他惊讶,因为草原上有狼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没有就没有吧,他也就没多想。
难道是遗漏了某个地方?
但他甚至把依马北草原在羊皮卷上分割成了十几块,每一块都安排了一个百夫长去探,铁游骑的军纪是草原上出了名的严明,断然不会有人在糊弄他的命令!
况且,以铁游骑的武力,单骑对付一两只狼是很轻松的,就算遇到了狼群,也能第一时间撤离,伊姆鄂草原的黑马跑起来比狼快多了!
太诡异了!
可戈在脑海里浮想,从最初的愤怒,到疑惑,最后竟生出一丝不安。
“起来吧。”汗王的声音突然响起,令他回过神来。
跪拜许久的人群缓缓起身。
“汗王……”可戈刚要开口,却被汗王抬手止住。
汗王正凝望向着人群,眼中透着惊疑。可戈注意到了汗王眼神里的异样,可当他循目而望,却一无所获。
是他?
索尔根与少年对视,彼此都将对方的惊讶收入眼底,目光却都在下一刻变得平静而又深沉。
他们素未谋面,但只是第一眼,汗王就认出了他。
阿努拉本想悄悄看一眼汗王,但只是一眼,他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没有高大威武,也不是宽厚仁慈,而是一种很沉稳、很平静的感觉。在看见这位披甲老人的一刻,他感觉一切不安都被抑制住了。
露着白骨的恐怖伤口、武士们急促的低语声、人群混乱的脚步。这些令他恐惧、不安、焦急的因素一瞬间通通消失不见!
再然后,他才意识到了面前的老人是整片草原的汗王!
整片草原啊!
正如阿勒斯兰在古蛮文中的意思——狮子!
这位老人,就是草原上的那只狮子。他不轻易发出吼叫,也不轻易露出獠牙,但这却最让人忌惮和安心。其他强壮的、有野心的野兽想要挑战他的地位,却忌惮于他沉稳外表下所隐藏的未知;弱小的野兽能够安心地依附在狮王身边,因而能够坚定地拱卫着草原的中心。
这一刻,阿努拉想起了父亲的话:
“我们布兰戈德是草原上的苍鹰,盘踞着草原的天空,但却一点都不了解地上的狮子。狮子就躺在草原的中心,时不时在沉睡中发出怒吼,可我们却看不到他的野心。”
看不到他的野心吗?
阿努拉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看不透这位老人的野心。
怎么会看不透呢?
狮子已经把野心展露无遗,但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应当,这位老人就是草原的汗王,而狮子的野心就是继续当一只狮子啊!
少年心里骇然,却不动声色地隐入人群。
他不希望汗王认出他,虽然认出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两人此前从未见过。但他却有种莫名的感觉,那种心底深处的悸动,他感觉到老人的目光在那个瞬间变得如同炉水里的铁刀一般凌厉,仿佛能将他的伪装刺穿。
就是那个孩子吗?
汗王深深地看着男孩低头离去,隐没在攒动的人头里。他心有所动,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那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其他医帐前人堆稀疏和那个孩子……个子很矮吧。
个子矮吗?
汗王忽然一愣。那个孩子比其他人都矮上一截,想注意到他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
但是,他却不是第一时间意识到那孩子个子不高,第一眼吸引到自己绝对不是那孩子的身高!那是因为什么呢?
思绪突然被打断。
“汗王?”可戈的声音突然响起,“要进去看看吗?”
汗王蓦然回神,目光中突泛起的惊疑转瞬即逝。可戈又一次顺着汗王刚才所看的地方看去,却只有无数看不穿的人脸。
“先等等吧。”汗王压下心底的好奇,沉声说道:“医师还在里面行刀,我们候着便是。”
“是。”可戈点点头,随即对身后的统领们吩咐了几句。
统领们领命后悄悄退下,没过多久,几十名黑甲武士出现在医帐群的周围,引导和疏散围观的人群。
……
医帐内,十二张草塌整齐地排成两排,受伤的武士低声聊着天,时不时有轻笑传出。送来这间医帐的伤者都伤势较轻,基本上观察不到半天就能离开。
阿努拉坐在医帐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守着他们。
这里的帐布上面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洞,可以用来通风透气。他还从草药院的学生那里寻了一副香囊,塞在衣袍里,等到实在忍不住医帐内的臭味就把脸往领口一塞,狠狠地吸上两口,给自己的鼻腔续命。
他可不想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嗅觉。
帐外听不到一点笑声,只有沉重的步履和铁盔下严肃的目光。借着洞口,他把目光往外放。
铁游骑高效地维护秩序,来往的人们埋头做事,所有人看起来都很严肃。过来体验劳动生活的贵族子弟不再蛮横,随行的奴隶想要帮忙,却被他们用目光制止。他们慢慢地整理货堆,时不时往汗王所在的地方瞟一眼,期待着能被赞许,哪怕只是汗王的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没有白干。
草原各部族里都有不少贵族,他们有钱、有土地、有家奴,甚至还有私兵。贵族家主们共同主持部族一切事宜,在虚伪的笑声下划分权力,镇压和分配是他们在桌子上最喜欢讨论的事情,因为这是获取财富的最快途径,那些利益几乎触手可及。
但在阿勒斯兰,权力并不是由贵族联合把持。这里的权力无比集中,无论是铁游骑、武士团,又或是牧马军骑的调动,甚至包括草原南部直辖的商市,都是由一人说了算——
汗王。
他不仅是草原的汗王,更是阿勒斯兰部的主君。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
阿努拉转眼看向进来的人,不由地缩了下头。
“在那。”白袍青年指着阿努拉,旁边跟着五王子身边的老女奴。
“阿努拉。”老女奴朝他走来,冷冷地说:“五殿下邀您去猎场。”
“我?为什么?”阿努拉下意识问。
“出去说。”老女奴面色不太好看,手指忍不住架在鼻尖。
阿努拉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微微抽动,忍笑道:“好,出去说。”
话音未落,老女奴已经先一步出了帐。
“殿下为什么要叫我去?”阿努拉出帐问道。
“不知道。”老女奴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随后看向阿努拉的眼神变了一些,好像是和善了。
“我去换身衣衫。”阿努拉突然说。
“为什么?”
“衣衫有些臭了。”阿努拉尴尬笑了笑,“里面味道不是很好闻。”
“嗯。”老女奴听后,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