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金使君被杀的当夜,有人潜入了书房。”
刘贤听完周不疑的描述,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果这黑衣人就是凶手,那他来书房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毒杀金使君的毒药藏在书房,又或者这里有关于金使君致死的阿秘密?
刘贤只觉得心头忽然有千钧之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周不疑道:“之前不疑以为刘公子已知悉此事,如此看,那黑衣人便是巩志或者巩志手下?”
刘贤摇摇头。之前巩志曾常伴金旋左右,掌有书房钥匙,如果要来动手脚,只需借口以整理书房的名义行事便可,根本不用穿黑衣来避人耳目。
这个黑衣人,一定是寻常不常出现在书房附近,或者是当夜不应该出现在书房附近的人。
还有个线索,是钥匙。
书房的钥匙不是寻常锁匙,只有巩志和金祎有。如果按照前面的推理,巩志没有必要乔装潜入,那么黑衣人的钥匙,大概率应该是金祎掌管的那把。
刘贤转身要去找金祎,却见周不疑道:“刘公子,此事不疑愿协助追查,只是事有机密,请勿说与他人。”
刘贤眉头一皱:“保密?你是说……”
周不疑道:“依在下推测,这黑衣人只怕不是巩志一党。”
刘贤对少年的怀疑有所保留。如果这黑衣人真的与巩志没有关系,那他在金祎被杀之夜潜入书房,难道真的只是要做一个偷书的雅贼?
这份怀疑持续的时间很短。当金祎面吨询问,说出自己手中的书房钥匙已经丢失了半月有余时,刘贤心中已然大致确定,这黑衣人定是与金祎之死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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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贤带着周不疑和小刘德来到书房。此时此刻,距离他们庆贺凶案告破,也只是过了不到半日。
小刘德指着已经被填补的窗户道:“咦?不对啊,当时我们划破了窗户。”
此时,那扇仅容幼童穿过的窗户已经完好如初,丝毫没有被划破的迹象。
被人补过了?
刘贤怀疑着拿出钥匙。这是巩志保存的那把,之前刘贤前来调查时,已请文聘从巩志手中借来。如今,又到了刘贤手中。
至于金祎那把,应该仍在黑衣人手中。
刘贤轻轻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书房门,一排排书架展现在三人面前。故地重游,小刘德仍旧心有余悸。
进了门,小刘德复述起当日的经过。
“当时他打开门,先是进门看了看,好像是在确认方向,然后就径直往桌案前走。”
“他是在找金使君的书案。”周不疑分析道。
这是常理,在书房中若是找书,只要从书架开始找起便好。黑衣人不能确定金使君书案位置,明显平日不常至此,这与巩志的人设不符。
刘贤心口紧了一下,让弟弟接着说。
“然后他好像是……”小刘德走到桌案前,置身于黑衣人位置,靠动作回忆着细节。“对,他从怀里拿出那张劝表,然后放到了桌上。”
“劝表?什么劝表?”刘贤不解追问。
周不疑道:“其实当日是蔡瑁和金使君在此密谈,在下和刘德兄弟在外偷听,得知蔡瑁在逼金使君签署拥护刘琮公子的劝表。”
周不疑说着,眉头一皱。连日来他的心思都在将这劝表作为蔡氏结党的证据送往襄阳,忽略了当夜刘德告诉过他,这劝表并非一直在房中,乃是黑衣人后来放置的。
也就是说,这黑衣人是最先获得劝表的。而获得劝表的机会,只有在金旋发病赶来搭救的人。
这包括正在房中的蔡瑁,守在不远处的文聘、巩志,以及闻讯赶来的金氏兄妹和留忠。当然,这还包括他们随行的扈从侍卫。
“然后呢?黑衣人没有发现你?”刘贤追问。
小刘德摇摇头,跑到当时藏身的书柜一角,指着空荡荡一个格子说道:
“然后他就过来搬了好多书,放到书案上,就像这样胡乱码了一遍,然后好像从里面抽走了一卷呢。”
小刘德又跑回书案旁,轮开双臂胡乱摇摆。
这是在干什么?打麻将码牌吗?刘贤不解,再去看那些竹简。除了已经被自己当做铁证的关于汤氏与巩志勾连的密报,条案上只剩下毫无头绪的公署简报。
如果黑衣人是巩志一党,那么他最有可能便是来偷那涉及丑闻的密报。这些本就产自巩志手下文吏的简报,绝对不会是他的目标。可是那卷密报仍旧被自己发现了。
这就说明,黑衣人不是巩志一党!
刘贤紧张的咽了口水,事情在朝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里还剩下一卷。”小刘德查看着被半空的柜格,发现还剩下一卷竹简。“上面写的看不懂……”
刘贤展书阅读,发现只是一期寻常简报。“这上面说,六月份巩太守带人修筑了堤坝,还有幽州有个大孝子,因为家里没有粮食,宁可杀死儿子也要赡养母亲。”
除了郡丞手下的歌功颂德,就是列国新闻,都是套路文,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刘贤,当时黑衣人从书柜中抱出的那一摞竹简,应当也是公署简报。
他的目标是这些简报?不对啊,这样只会让我们发现汤氏和巩志的丑闻更加波折,还有那张劝表,如果不是小刘德横空出手,应该也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那样,杀人嫌疑将会更早锁定到巩志的头上,金祎可能也会因为那张劝表,而与蔡瑁决裂。武陵恐怕早就竖起反旗了。
如此看,这人的行为处处在害巩志,但前提,是他知道金旋会死。又或者,就是他杀死了金旋。
周不疑站到窗前,仰头观察了许久说道:“这窗户是后补上的。如果是在刘公子来调查前,那就说明一件事:我们走后,那黑衣人又回来过。他想掩盖书房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周不疑转过头,正视着刘贤道:“是他设计了这件房子的构造,他想引导追查之人,找到他想公之于众的东西。”
中计了。
刘贤只觉得一阵眩晕。那汤氏的丑闻,根本就不是潜藏多年的秘密。它和劝表,都是黑衣人故意设下的陷阱,目的便是让调查的防线引向巩志!
老金旋之前第一次发病也是在书房,很可能就是看过了这篇充满肮脏丑闻的密信。
因为汤夫人的缘故,刘贤太过想当然的以为是巩志杀了金旋,然后指使汤氏诬陷金祎。可他没想过,万一汤氏诬陷金祎只是巩志的临时起意呢,借刀杀人呢?在巩志眼中,不管是谁杀了金旋,只有凶手是金祎,才最能符合自己的利益,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杀害金旋的凶手啊。
凶手放好了两件文书,然后用简报遮盖,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的障眼法,好让自己在调查时产生有人掩盖丑闻的错觉。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不通。
刘贤紧张的手心冒汗,但还是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
“德儿,你确定他偷走了一卷文书?”刘贤的手摸杂乱的竹简上。
小刘德笃定的点头。
刘贤心中,金旋和蔡瑁密探的画面慢慢浮现:
这是一场意义非凡的谈话,老金旋身体不便,但是仍然将不久前害自己发病的密信偷偷藏在案头成摞的竹简中。然后,这仗条案上最重要的文件,便只剩下那张关乎荆州未来的劝表。
那就怪了,黑衣人连丑闻密信都不要,难道想要的就是这些歌功颂德的简报?
“你们俩帮我,把这些简报按照日期顺序排序!”刘贤带着两个小弟弟忙活起来。简报上都有日期,如果少了哪期,一对便知。
三个人核对了三遍,从六月到八月,几十篇简报一期不少。
难道还有其他文件,比丑闻和劝表更加重要?那就是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查到。
刘贤有些绝望,他明知道自己中了陷阱,可是不知道陷阱的机关到底是什么。秋风拂过窗户,发出呼呼咆哮,像是黑衣人的无情嘲笑。
“不对。”周不疑沉吟说道。“还有一处解释不通。既然那人当日已走,为何又回来修补窗户?他明明没有发现刘德兄弟。除非他回来另有他谋,比如说……”
另有他谋?刘贤手摩挲着编制简报的竹简,突然灵光一现:
“除非,他是将那偷走的竹简送回来!”
这次连周不疑都没有明白。
“藏木于林!”刘贤猛拍了下条案。“如果他偷走的是一卷简报,那么根据日期排列我们很容易便会找出破绽。所以他发现了问题,在你们走后返回这里,将偷走的简报放回原位。正是此时,他发现了你们割破的窗户!”
“那他偷走的竹简上,一定记载了牵涉他软肋的内容!”
逻辑终于形成闭环:黑衣人先是趁着金旋发病的混乱偷走了劝表,然后趁着深夜潜入书房,将写着汤氏丑闻的密信和蔡瑁的劝表藏在竹简中,伪造假象,引导追查之人发现,将嫌疑引向巩志。同时他本想偷走一卷关于自己身份的文书,可是后来想起这反而有暴露的风险,于是连夜返回,将那卷竹简放回原位,企图以藏木于林的手段蒙混过关。
剩下的就是找到牵涉黑衣人身份的竹简!
哗啦啦啦,一卷卷竹简被三人平铺于地,刘贤和周不疑弯腰伏地,一个字一个字查阅着竹简上歪歪扭扭的汉隶。小刘德跟在二人身后,掌灯添亮,又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巩志查税,不是。”
“谭雄剿匪,不是。”
“供奉襄阳,不是。”
“金祎布施,不是。”
……
都不对。“看列国逸闻和邸报摘要!”二人将视角聚焦到每卷的结尾部分,寻常最不起眼的几列小字上。
“周瑜练兵,不是。”
“张鲁南侵,不是。”
“高干被灭,不是。”
“会稽……”读到角落里的一篇,刘贤安静了下来。
周不疑见状,凑过头去,念出上面内容:
“据闻,会稽一郡吏**少年时与贼战,一足被创,仍手斩贼帅。后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愈,以得蹉步。后为郡吏,县令察之,竟为子房之后,其族以先祖爵位冠姓……”
郡吏的名字被人用刀划去,但这丝毫不影响刘贤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这是三国历史上太过着名的一段典故,一个坡脚的郡吏,中年得志为将,最终七十三岁战死沙场,成为江东一代名将。
刘贤本还有怀疑,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刮去的名字,反而坐实了自己的一切怀疑。
刘贤暗自懊悔,这一点他早该想到。
小刘德不通文墨,听不懂这些之乎者也,急着问:“周哥哥,这上面说的是谁啊?”
周不疑瞪大了眼睛,指着上面郡吏被划掉的名字问:“这上面的两个字是不是……”
刘贤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夺声道:“嘘!隔墙有耳。”转而对守在外面护卫的南鹰骑喊道:
“备马,去监牢!”
书房外,躲在竹林里的鬼魅身影远远望着书房里闪动的飘摇烛光,还有突然行动起来的零陵侍卫们,叹了口气。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他暗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