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之中,刘贤仍旧死死抓着蔡瑁不放,身后南鹰骑纷纷高举短弩,望山对准二人。
文聘双目圆睁,喝道:“刘贤!你挟持蔡大人,不怕刘荆州责罚吗?!”
刘贤道:“责罚?我这是保护蔡大人啊。那武陵郡丞巩志为非作歹,谋害太守,焉知其没有暗藏杀手,企图谋害蔡大人?唯有尽快放金德祎出来主持大局,弹压众贼,武陵方才得安。”
这是屁话。刘贤的目的很明确,放了金祎,我就放了蔡瑁,不然大家一块玩完。
虽然身量只有刘贤一半,但是蔡瑁身为荆州牧军师,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处变不惊,反倒是比挟持自己的刘贤更加冷静:
“贤侄,你这是把路走窄了啊。”他的话阴冷似冰,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蔡伯父,刘贤此举无关政局,乃是为公道正义而为之。金祎无罪,不当囚之。若要责罚,刘贤一人承担。”
蔡瑁呵呵一笑:“一人承担?擅杀镇南将军军师,这样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刘贤还没反应过来,蔡瑁突然冲着众人大喝一声:“文聘!我说过的话都忘了?挟质不救,杀无赦。带上你的人,将这金刘两家的叛党一并革除!”
我靠!刘贤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蔡瑁竟然狠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下坏了,襄阳人兵强马壮,自己和南鹰骑绝对不是对手。可要是真说一刀砍了蔡瑁,那刘表势必要向父亲兴师问罪,那时候恐怕刀剑无眼,没人会讲“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
文聘也愣了神。真不救蔡瑁?虽然有挟质不救的规矩,但对方毕竟是蔡瑁啊,刘荆州的小舅子。要是真死在自己眼前,回去就算刘表不怪罪,蔡氏夫人也断然饶不了自己。
这短短一刻,刘贤和文聘四目相对,两个懵逼的大脑互相对峙着,比谁先恢复理智,比谁先鼓足勇气。
“蔡瑁,天道昭彰,你为何就如此……不讲理?!”被逼至绝境,刘贤咬牙恨道。
蔡瑁道:“你以为刘景升靠讲理当上的荆州牧?竖子,成王败寇,从你要讲理那刻起,你已经输了。”
高举的短弩已经悬刀半扣,南鹰骑众人只要轻轻一推,弩失便会瞬间刺穿刘贤和蔡瑁的身体。但是理智的防线拉住了他们的手指,刘敏双唇紧闭,十指攥紧,生怕一个多余的动作点爆紧张的空气。
留忠将金毓护在身后,誓要以血肉之躯保护未婚妻周全。
“文聘,你为何迟疑!”蔡瑁逼问着文聘,似乎是他挟持了刘贤,而非刘贤挟持了他。
你们都看见了,是蔡大人自己求死。文聘心中忐忑想着。他只恨这会没有刘先在场,要不然有副使大人顶着,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用自己扛。
罢了,为将者,唯将令是从!
他高高举起右臂,要发出“格杀勿论”的命令。
“文将军!住手!”
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对文聘发号施令?众人回头,只见刘先带领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影狂奔而来。
文聘见到刘先尚且惊讶,等看清那长者面容,悬着的心终于发下。小的是周不疑自不必说,那长着……
蔡瑁眯着眼,也认清了愈发清晰的人影。
“伊籍。”
他冷冷说道。
————————————————
靠着一身破衣烂衫,周不疑临沅城没有遇到丝毫阻拦。他愈发明白,赖恭当时夺去他令牌,便是不想他依靠这令牌招摇行事。否则自己一身破衣烂衫,拿出金牌,反倒让人当成窃贼。
出了城后,他才找没人树丛换回华服,在最近的驿站,凭令牌调马,然后一路狂奔,马不离鞍,一苇过江。
不得不说,周不疑是幸运的。就在他过江的当口,刘表正带领襄阳百官在南郡的江陵城中。周不疑当即按照赖恭指点,找到随行的伊籍,送出了那份藏在怀中的密信。
至于伊籍和刘表谈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先生,在从刘表房中出来以后,神情凝重,连连摇头。
朝辞临沅彩云间,百里江陵一日还。
伊籍没有耽搁,忙叫周不疑带路,领上十余骑护卫,亲自上马星夜奔向武陵。
刘贤也看清了眼前这位耳熟能详的三国谋士。虽是荆州权贵,但是伊籍长着一张老农民般平凡的面孔,薄而干枯的头发也不像蔡瑁这般精心打理,若不是蔡瑁喊出姓名,谁也不敢相信这位便是刘琦和刘琮两位公子的开蒙恩师。
就是这份与世无争的安全感,才让伊籍在针尖对麦芒的党争局势下获得了刘表的信任。
刘贤凝望着伊籍,伊籍也在凝望他。
“你就是伯礼贤侄?”
刘贤尴尬道:“现在恐怕不是寒暄叙旧的好时机。”
蔡瑁道:“机伯兄,来的正好,你做个见证,这零陵的娃子要造反,挟制我做了人质。按规矩,让文将军动手平叛,我若死了,记得,让我姐姐姐夫报仇。”
蔡瑁虽然矮小,但是头脑何其敏锐。伊籍赶来武陵,定是那刘先舅甥所为,对自己极为不利。他特地不说刘表官职,就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份压伊籍一头,防止在这武陵郡中丧失了主动。
伊籍虽然还不清楚金旋之死的细节,但是此间剑拔弩张的情况,他已经看得清楚。
“德珪,你与刘世侄的恩怨,我不便置喙。只是若为了金使君之死,则还需冷静。刘荆州就在江陵,托我给你和诸位带个话。”
众人听到刘表有指令,全都沉默下来,屏气凝神听着。
“刘荆州说,金使君是荆州股肱重臣,绝不可枉死。着蔡瑁、刘先、刘贤等人细加勘验,协同查办,不可冤枉忠良,不可放过真凶。一切以律法行事。”
这话看上去什么都没说,但是“协同查办”四个字,则将蔡瑁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路彻底堵死。
协同嘛,就是要集体决策,不能搞一言堂。
“伊籍,你说的可是刘荆州原话?”蔡瑁阴阳怪气问道。
金毓喊道:“景升伯父说了,一切以律法行事!难道有假?!”
蔡瑁没理她,只是双目盯着伊籍,直到对方开口:
“是,刘荆州确实是说了刘世侄的名字。”
刘表竟然将刘贤与自己的名字同列,这才是蔡瑁难以置信的地方。
蔡瑁的眼神明可见闪过一丝无奈与失落。
伊籍刚说完,重获自由的刘先便朗声道:“文将军,刘荆州的话没听见吗,一切以律法行事。刚刚蔡大人活捉了真凶巩志,我和伯礼贤侄亦深表赞同,还不快将金祎放了。”
立长派反客为主。
文聘听了这话,连忙低头称是。
伊籍道:“刘贤侄,既然如此,还不放开德珪?”
刘贤心想,这伊籍果然是两头不靠,见刘先放了金祎,便要自己放了蔡瑁。他和金祎留忠对望了一下,彼此点头,松开手道:“既然伊先生到了,那小侄就相信无人能再冤枉德祎,也无人再会伤害蔡伯父。”
这声“伯父”叫的肉麻,连蔡瑁都不禁嘴角一抽。
没一会,金祎被带到众人面前。他还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是看到妹妹激动的眼泪,已然知道自己重见天日,定是费了一番周折。
金毓扑进兄长怀中,将此间经过一并说了。金祎向刘贤行礼致谢:“多些伯礼兄仗义搭救。”
刘贤连忙扶起:“哎,要感谢景升伯父的英明领导,感谢伊先生、蔡伯父和刘别驾的公正执法。”
金毓接话,用讽刺口吻问道:“对啊,还得感谢三位大人的秉公执法。只是小女不懂,这杀人偿命,到底是不是大汉的律法?”
伊籍此时闭口不言。刘先有意留巩志一命,带回襄阳当做攻讦立贤派的人证,却见刘贤和事主金祎都沉默不语。
“伯礼贤侄……”刘先问向刘贤。
刘贤道:“杀人偿命,我从不慷他人之慨。”
“金世侄……”刘先还要再问,可是看到金祎沉似水的表情,便知道问不出想要的答案。
没想到,接话的竟然是蔡瑁。
“金小妹说的对。杀人偿命,此高祖入咸阳便定下的规矩。既然刘、金两位贤侄都同意,我自然是要执法的,难道刘别驾还想留这歹人一命?”
刘先没想到,蔡瑁竟然反逼自己。反正巩志是他立贤派的人,你蔡瑁要杀,我何必当好人。
“杀,奸贼不杀,留着过年吗!”
蔡瑁借此重新夺回现场发号施令的主动权:“那就把这些沾上干系的侍女、侍卫一并绑了,明日午时,与那首犯巩志斩首示众。”
这就是HAPPYENDING啊。刘贤望着眼前的一切,隐约觉得还有几个潜在的谜团尚未解开。只是自己一时连谜团是什么还没有弄清,见到金小妹决绝的眼神,总不好开口阻拦。
他不是名侦探,金旋之死如今也不再是单纯的凶案。也许尽快处死巩志,让金祎坐稳太守之位,才是最好的结局。
婢女和侍卫的哀嚎声凄惨哀绝,郡府上空的阴云仍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