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丰殿内剑拔弩张,殿外,大雨倾盆而至。
玄铁甲士们不动如山。他们拼的是命,不会在乎这点风雨。
“你说这不是父亲,可有证据?”老大士厥质问小六。
白衣小六退到主位条案前,将遗命靠近宫灯,灯芯火苗似长蛇吐信拂过绢布外沿,随时可能将其燃为灰烬。
这是威胁,也是自保。院门大开,谁知道会不会冲进来一支冷箭,要了小六的命?
小六举起右掌,掌心雪白。
“小人刚刚伸手探进尸体口中。若是火烧而死,尸体口中当有烟灰,但是此尸空中干涩,全无烟灰,当是死后炙烤,再丢入火场。”
老四士干闻声俯身,果见尸体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嘴巴,想必是小六趁众人对峙时所为。他探入手掌,发现果然如少年所说,没有烟灰。
“四哥不用试了。”士颂开口。“刚才纷乱,我总觉得何处蹊跷,现在想来,竟是父亲的床板……”
“床板?”众人疑惑。
士颂道:“此尸被发现时,安放于父亲床板之上,故而被我们认为是父亲遗骸。可若是床板未燃,父亲的尸首又怎会受此炙烤?”
“分明是有人假冒了父亲的尸首!”四兄弟齐刷刷望向老三士徽。冲进屋内的士匡是他的人,他逃不了干系。
“也许是倒塌的房梁所致,也许是帷幔所致,这也未必是铁证。火场纷乱,难道我和匡弟,还能凭空将父亲变没不成?”说道这里,士燮突然灵光一闪:“对!如果这不是父亲,那么火起前父亲就已经被人换走!那时我不在,是你们四个守在府院前!”
攻守之势易转,嫌疑犯的脏水被泼回士厥等人身上,士徽反而成了最干净的一个,掌握了主动。
四兄弟面面相觑,彼此知根知底,却不曾知心。到底谁是祸首,竟一时难以分辨。
士干见场面僵持,勇敢出列。他不知刘贤被俘一事,还想自己当着顾瑕的面将假遗命交给刘贤,而顾瑕此刻端坐首位之后,说明刘贤或许已将假遗命交付于他。那么小六手中的,很有可能便是写着“士厥”名字的赝品。
纵然是真品,也八成写着大哥的名字!
士干朗声道:“诸位兄长,叔伯们正带着兵马赶来,即便父亲在此,也难以主事。不如今天就将这遗命开了,不管是谁,先按书上所言接下主位。待叔伯返郡,寻到父亲,是死是活,再作定夺。”
其他四兄弟尚以刘贤那句“左右笔法”为念,想着遗命上的人终究不肯能是士干,此人此言倒也出于公心。更何况纷争已起,若无结论,恐怕今夜谁也过不去。便转向小六,索要起遗命。
士徽道:“无论父亲在哪,遗命终是遗命。你一个外方贱奴,怎敢扰我大政?!交出来,否则你主仆明天都会挂在城门楼上!”
小六没想到这五兄弟为了权位竟然不顾父亲死活。他本想靠着“非使君亲至不得开启”这句话,止住遗命的公开,让交州众人和零陵开战,彻底断绝二者结盟的可能,将交州彻底推向江东怀抱。
暗则生乱,乱则得利。这就是他的韬略。
然而顾瑕却不以为然。
阴影中的男人低声道:“小六,不交出遗命,你我都要死在这。”
“公子……”小六低声道:“该是亮出古锭刀的时候了。”
顾瑕终于知道,小六这次是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只要小六坚持,零陵这边刘德年纪尚小,一切决意皆仰仗自己。只要唆使小刘德与交州火并,到危急自身时,他主仆三人亮出古锭刀,无论谁胜谁负,他三人皆可全身而退。
更有甚者,待他亮出身份,施好结交,交州新主怎会拒绝?
顾瑕凝望着士厥,士家长子也在凝视自己。
如果上面真是他的名字,一切水到渠成。如果上面是士徽的名字……他固然可以让钟承和南鹰骑杀了其他四个公子,可是外面的大军,又该如何劝退?
小六啊,也许将来有一天,这都督之位会是你的囊中之物。但是今天,令旗还在我手上。
“交……”顾瑕想让小六交出遗命,正要发令,却见一只小手将遗命再次抢走。
“不交!诸位舅父不找到兄长,放了邢叔,德儿就烧了此书!”
小刘德抢过的不只是遗命,还有兄长教过他,担当人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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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里面如何?我怎么隐约看见三爷拔刀了?”
大雨滂沱,成武、肖猛垫脚眺望着正殿大堂。
士匡的心在突突直跳。他已经好几次要带兵冲杀进去,可是都被自己压住了。
等士徽出来,等士徽出来。
正殿大堂与院门有长经相隔,只要士徽出来,不管是欢呼还是求救,自己都会以平叛的名义杀进去。
成武肖猛对付其他人,自己只需要对付一个人。
那就是士徽。
经此一役,交州将再无士燮一脉。
父亲士壹几日前已经带兵埋伏于龙编之北的望海县郊野,只要自己占了郡府,放兵入城,则交州就此易主。
他连复辟南越国的年号都想好了,就叫:光武。
自己将在这,对,就是这祈丰殿登基,成为新越帝国的光武皇帝,自此与大汉朝一刀两断。曹操虽然席卷中原,可是有刘景升横卧大江,总是曹孟德有千里之志,长鞭又怎能打到岭南之国?
至于刘景升,哼哼,就让他和江东去斗吧。自己登基之后,南越国将成为他们争相拉拢的援手。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是千年难遇的良机。
就像这突然而至的滂沱大雨,隔绝了大军与祈丰殿的一切联系,仿佛上苍都在为自己助力。
天道酬勤……自己谋篇布局了这么久,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将军你看!三爷出来了!”成武大喊。
南越国!就在此刻!
“跟我……”
冲字他没喊出口。
因为士厥五兄弟都高举着双手,依次从祈丰殿正堂大门倒退而出。
屋檐下,南鹰骑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死死护住圆心的小刘德,还有在火苗边缘徘徊的遗命卷轴。
密室阴谋,成了众目睽睽下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