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什么!公子丢了?”
祈丰殿内,刘全被刘贤丢失的消息吓得魂不守舍,整个人瘫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这个时候人丢了,是要出大乱子啊……”他失神念叨着,旋即跪在地上冲着悬梁遗命磕起头来。
“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公子周全啊!夫人保佑……夫人保佑……”
一旁的小刘德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象征安全的邢道荣被从眼前带走,如今一直倚仗的兄长又活不见人,刘全在旁祈祷如念咒,一片聒噪下,小刘德只觉得自己处于狂乱的风暴眼中,恐惧感深深的笼罩着他,眼中的眼泪呼之欲出。
“小公子最好还是收住眼泪。”一帮顾瑕突然出现,温厚的手掌轻轻抚在他肩上,让他想起哥哥刘贤。
“眼下这祈丰殿中,众人可要奉你为主了。”顾瑕眼睛望向远方,那里有冲天的火舌,和滚滚硝烟。
“奉我为主?”小刘德望向大殿四周,顾瑕、小六、钟承、刘全还有十七骑南鹰骑,正全都望着自己。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兄长。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绝对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压力。身为零陵公子,身边诸将生死相托,只待自己一声令下便会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可是这令,又岂是那么容易下的?
“顾……顾家哥哥……”小刘德学着刘贤,以兄长的口吻称呼起顾瑕。“你和兄长相善,如果他在,应该如何做?要南鹰骑去找兄长吗?”
顾瑕没想到这小孩如此严肃的问自己,诧异的望着他,思虑片刻,才道:“找是找不到的。这是挟持,不是走丢。”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他不会说如果刘贤答应自己跟随而去,结果就不会这样。正如当年的江东小霸王没有听他的话而被刺杀时,他一样的沉默。
“小公子,快去找大爷和四爷吧,眼下只有他们能找到公子。”刘全的眼神慌张,五官已经急得扭作一团。
“不用了……”顾瑕指向祈丰殿正门外。
“诸位大人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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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临进祈丰殿前,士匡还是偷偷叫住了士徽。
士徽已经定下了私会者斩的军令,可是士匡神色紧张,他不得不食言而肥,不情愿的走过去。
“何事非要现在说?”
士匡附耳道:“小弟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只要遗命上是别人的名字,三哥振臂一呼,小弟便带兵杀进去。届时大事可定。”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士徽脸色大惊。他来此地,是要光明正大继承父亲遗命,担起守护交州山河百姓的崇高使命的,不是来篡位政变的。而一路上他已经断定,无人给祈丰殿通风报信。刘贤不在,殿内只有刘德一个小毛孩子。只要展开召命,士燮的真正意愿便会真实展露在世人面前。
这也意味着,如果父亲真的并未瞩目于他,他也乖乖认命。兄长用他,则尽余生辅之,不用,则归隐苍梧,为先祖守灵。
“匡弟不可!”士徽紧紧抓住士匡的手腕。“自古内争,必至手足相残。若得位不正,害了兄弟,家主之位不要也罢。”
“兄长糊涂!”士匡反握士徽手臂,力道远胜于士徽。“今晚声势浩大,兄弟们随三哥起事,如若退让,将来大哥二哥做了家主,能放过这帮弟兄吗?”
士徽闻言一惊,放眼望去,身后甲士目光笃定,显然已经报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三哥如若退让,只怕小弟亦不能节制大军,届时祈丰殿刀剑无眼,只怕伤了士家的根本……”
士匡终于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拿士家五个儿子的身家性命相威胁。
士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招气得颤抖:“你……你是要我做族谱上的罪人吗?”
“今晚只论成败,不论罪责。”士匡语气强硬,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士徽望着士匡,知道自己养的这只虎终于长大,只是没成想已经大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也罢。千秋功罪后人说……我要四个兄弟活命。”士老三人生中难得的退让。
“遵命!”士匡道。
此时此刻,士徽心中反而紧张起来。他本以为今晚自己是执剑人,可他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才是剑,一把被别人攥在手心的剑。剑锋所指,竟是自家兄弟。
往日不过是君子之争,今日竟是亡命死斗么?
众甲士阵列殿门前,目送着程秉带领兄弟五人步入祈丰殿。
“成武,肖猛!”士匡身后,两员大将应声附和。
“一会看我手令,杀进殿中,除了三爷,其余人……格杀勿论。”
二将总督诸军,是他早已培植的亲信。来前三人已经通气,要为三爷继位自作一回主张,杀尽士家其他四兄弟,立下从龙之功。
“可是匡爷,刚才不是说等三爷指示……”成、肖二将谨慎问道。
“看!我!手!令!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二将见士匡动怒,连声应命,不再多话。
士匡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执剑登台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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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降下遗命!”
士徽在祈丰大殿叫嚷着,声音之洪亮嚣张,仿佛自己已经是这片土地的王。
殿内南鹰骑列立两侧,威严仿若佛前护法金刚。主位上的真佛没有发话,他们连殿内的风都不会放出。
此刻主位上端坐的,是刘德。背后顾瑕半个身躯被阴影遮盖,让人看不清深浅。
“呵呵,这几日没来,我都忘了这祈丰殿是交州主殿,还是零陵的别馆了。”士徽见自己威严扫地,面带不悦。“大哥,你跟荆州熟路,还是你发号施令吧。”
这话语带暗讽,但此时此刻,也没人顾得上追究。
“德儿?”
士厥差点忘了正是自己放刘贤出府,没想到至今未归,又赶上这家中巨变,自己年过不惑,竟然要跟一个毛头小子谈起大事。
“德儿,五位舅父具在,快将那遗命降下,莫要耽误了正事。”
刘德端坐着,故意沉了片刻,调整好情绪,壮着胆子道:“遗命是太公交由兄长保管。兄长不在,我代为看护。非太公亲至,不能降下。”
这是顾瑕刚刚交给他的话术。从那片火光中,顾瑕已经预料到今夜五个兄弟回来讨要遗命。
“父亲他……请父亲亲至!”士厥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程秉转身,安排家仆抬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上殿,当着零陵众人面揭开棺盖。
士燮的焦尸躺在正中,惊得小刘德要起身查看。
“别动!”顾瑕喝止住他。
“那是太公……”小刘德回头,眼中满是恳求。
“你会被挟作人质。”阴影中的男人冷冷说着。
小刘德愤恨的捶着大腿。连探望太公遗体还要互相提防,这还是一家人么?
唯一的外人程秉向小刘德恭敬行礼道:“小公子,这确实是府君遗体,乃众人共见,毫无争议。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此之时,零陵诸将看护之责已尽。府君遗命乃交州至珍至宝,当速速交还,免惹争议。”
连与兄弟最为亲厚的士干也开口道:“德儿,此确是父亲遗骨。你年纪小,就不必瞻仰了……”
小刘德回头,征求顾瑕同意。
顾瑕没有回应,他在沉思。
从士燮立下这道悬梁遗命,交州上空便风云际会,电闪雷鸣。先是老府君炼丹遇险,接着是邢道荣惨遭诬陷,然后是刘贤失手被擒,最后是一场大火,送老士燮归西,眼看遗命公布,便是新主上位,再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甚至荆州与交州因此交恶,诉诸刀兵,更是一番流血漂橹,尸骨如山……
这些,都是江东喜闻乐见的。
看来刘贤终不成器……他微微摇头,似乎在反省自己之前太过惜才,差点误了孙将军的大事。
一切为了江东。
“放吧。”顾瑕轻轻说道。
小刘德如释重负,毕竟最终仲裁者的角色对他还为时尚早。
刘全领命,登高解锁,吊着遗命的缎带被缓缓放下。
为保公允,由程秉上前接收,当着五兄弟面展开。
遗命一寸寸从空中落下,像一块巨石,慢慢压到众人心头。特别是老大士厥和老三士徽,手心鬓角汗如雨下,双目眨都不眨一下,生怕一个闪念与家主之位失之交臂。
落……落……落……就在遗命距离程秉双手还有半寸距离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闪过,将遗命横空夺走!
“小六哥!你干什么!”刘德失声大喊。
气急败坏的士徽呛啷啷拔出长刀,大喝一声:“贱奴!安敢坏我交州大业!”挥刀便要砍去。
南鹰骑闻声而动,齐刷刷高举短弩,望山对准士徽眉心。
“都别动!”处在风暴中心的小六高声大喊。
“那尸首不是士府君!”
一声惊雷响彻夜幕,交州的晚秋,将迎来最后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