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薛明楼,坐立不安的冯二妞忍不住,把夏瑾萱找过她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遍,她来的时候程铁正好来找苏妙说赵平的事,就一块听了,听完冯二妞的话,苏妙没怎么样,程铁先怒了起来:
“我就说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原来是姓夏的那个丫头在捣鬼!赵平这个混账,他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居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冯二妞见程铁发火了,缩了缩脖子,心里更加害怕。瞧了师父一眼,师父在涮小火锅,没什么反应。师父坐着的方桌前,还有一个坐在师父对面充当背景的回味。冯二妞进来时,回味正在一边听苏妙和程铁谈话一边吃阳春面,一句话不说,冯二妞在屋子里站了半天,回味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阳春面,一言不发。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就他这么不说话,和墙上挂着的背景没什么两样。
程铁生气,又开始骂冯二妞:“姓夏的找你,你回来怎么不说,偏要等到这时候说,你是不是也对莲花楼的条件动心了,正在犹豫?”
“没有没有!程大叔我没有!”冯二妞把头摇成拨浪鼓,被程铁雷吼似的训斥吓破了胆,闪烁着泪花,带着哭腔否认。
“程大叔,你声音太大了,看把二妞吓的。”苏妙掀开砂锅的盖子,砂锅里的高汤已经滚了,她夹了色泽红润的薄肉片放进去涮,淡声说,“就算夏瑾萱找过二妞,因为二妞没答应所以转而找了赵平,我们又没有证据,除非赵平或者夏瑾萱承认,我们总不能冤枉人。万一赵平的失手只是因为不小心,我去质问他是不是被夏瑾萱收买了岂不是会寒他的心,这么没有信任,以后要怎么共事,因为他是赵河的徒弟,我还把他当成是品鲜楼的主力去培养呢。”她将刚刚好变色的薄肉片拿出来,问程铁和冯二妞,“你们真不吃?”
程铁摇头。
冯二妞亦摇头表示不要。
苏妙又将涮好的牛肉片递到正在吃面的回味面前,回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直接拒绝了。
苏妙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她将涮好的肉片放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吃下去,脸上笼罩了一层幸福的光彩。
“二姑娘!”程铁见她吃起来完全把赵平的事给忘了,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件事还没解决,“本来这是自己个儿的事我也管不着,可赵平那小子,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干出来,他在丰州时就欠了不少赌债,前两天我发现他来梁都之后居然又进出赌场了,又欠了一屁股债,他正愁没银子还账呢!”
“嗳?”苏妙一愣,赵平爱赌钱她知道,不过像程铁说的,这是个人私事,赵平在工作上没出过差错,又是赵河一手培养的徒弟,苏妙还是很看好他的,没想到来了梁都没师父看着他这小子又进赌场了。
“那个混账九成是被姓夏的给收买了,在比赛上出现那种失误,根本不可能!”程铁怒声说。
苏妙没说话,她用手慢吞吞地搓着下巴,一切只是猜测,这种事又不能直接去问,雇主和员工之间也需要信任感,这种信任感一旦被破坏,产生隔阂,日后就不好再共事了,更何况苏妙也不想用猜测去冤枉对方,被冤枉的滋味可不好受。
“二姑娘,别的可以以后再说,明天那场关系到胜败,不能让赵平跟着上台,他再搞破坏二姑娘就输了!”赵平见她漫不经心的,干着急,大声说。
苏妙慢吞吞地点头,她显然在想别的事,想了半天,歪过头,笑着问程铁:
“程大叔,你觉得夏瑾萱怎么样?”
“啊?”程铁一愣。
“挺有意思的姑娘,不是吗?”苏妙笑眯眯地说,“咱们刚开始都以为她是靠着家庭背景出来玩比赛的大小姐,还猜过她到底是怎么从地方赛上出来的,是不是给赛会使了银子,可是她挺有手艺的。”
程铁想了半天,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说:
“可能吧。”
苏妙哈哈一笑,对程铁说:
“如果只让赵平退赛,万一他真是被冤枉的,他发现我不信任他,以后就没办法好好相处了,所以明天的比赛,你们歇歇吧,我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
程铁和冯二妞一愣,为她的决定惊诧不已。
“师父,万一、万一夏姑娘不同意单独比,带助手上台呢,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那么多份吗?时间会不够吧?”冯二妞担心地说。
苏妙莞尔一笑,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她,慢条斯理地道:
“收你做徒弟这么久,我的确没教过你什么,明天是第一课,我会让你知道,美食的真正奥义。”
冯二妞怔怔地望着她,顿了顿,因为师父那充满了吸引力的嗓音脸上笼罩了一层闪闪发亮的崇拜。
“咳咳!”回味被呛住了,低着脑袋不停地咳嗽,硬生生地将这幅“师慈徒孝”的美好画面给破坏了。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瞪了他一眼,用硬邦邦的语气说:
“我又没放花椒,你咳什么咳?”
“咳咳咳!”回味还在咳嗽,他快要忍不住爆笑了。
苏妙黑着脸剜了他一眼,扭头,对着冯二妞一脸“慈祥”地笑说:
“你去吧。”
冯二妞乖巧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程铁见苏妙主意已定,他也没办法再劝,只好放弃劝说,跟着冯二妞出去了。
他二人一走,室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回味还在咳嗽,苏妙瞪了他一眼,又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这一拍把回味的笑声给拍出来了,他哈哈大笑起来,问她:
“美食的真正奥义,那是什么?”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用筷子夹了涮肉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说:
“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我总会想出来的。”
“所以说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你干吗要说那种话?”回味哭笑不得地问。
“夏瑾萱居然跟我的徒弟说我不配做师父带徒弟,就因为她的挑拨离间,我徒弟现在都快对我失去信心了。我不要是一回事,可徒弟误以为师父无能抛弃师父另寻出路,真发生那种事我这个当师父的可是很丢人的,这是作为师父的尊严问题!”苏妙一本正经地强调。
回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
“万一明天你的奥义出不来,你的徒弟本来不想走的大概也要走了。”他用凉凉的语气说。
苏妙黑着脸瞪着他,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回味终于吃光了一碗阳春面,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水,看着她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了,顿了顿,笑吟吟地道:
“你对夏瑾萱特别在意呢。”
“特别在意?有吗?”苏妙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着,说。
“若是平常,听到自己的人被对手收买了,你早就跳起来了,今天你非但没有跳起来,反而燃起了斗志想要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这不是特别在意么。”回味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慢条斯理地说。
“嗯……”苏妙单手托腮,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漫声说,“夏瑾萱今天做鱼糕时候的表情和我以前刚学做菜时候的表情非常像,认真过头了,努力过头了,拼尽全力的样子,完完全全是掉进瓶颈里的样子。被自己做的菜给耍了,不是她做菜,而是菜在做她。”顿了顿,他又笑吟吟地补充一句,“不过她在做鱼糕时的眼神非常专注,我喜欢看。”
“你只是单纯的想看她专心挑战你的表情吧?”回味用凉凉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虽然厨王赛上大家都是同行,可同行和同行之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许多人是为了能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才进入这一行的,也有许多人是因为本身喜欢,但是这种喜欢到最后很有可能会被养家糊口抹消掉。只有夏瑾萱,尽管被许多层面具掩盖,可是偶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喜爱是藏不住的,即使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再进厨房了,她的那种喜爱还是没有消散。这不是很有意思么,能在这种比赛上碰见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对手。”苏妙笑盈盈地说,“她今天在台上把快要煮好的菜全部倒掉时,我被吓了一跳。明天,我想看她什么都不去顾忌,只专注比赛时的样子。”
回味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只手慢吞吞地旋转着掌心的瓷杯,真难得苏妙居然要动真格的了,而让她动真格的人居然是那个骄傲自大的大小姐。
“吃吗?”苏妙从涮锅里夹出来一块嫩嫩的扇贝肉,送到回味嘴边,问他。
回味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扇贝,停顿了一下,张开嘴接了,吃进去。
“怎么样,好吃吗?”苏妙兴致勃勃地询问。
“还好。”回味的表情淡淡的,他的反应很平淡。
“怎么是‘还好’,很香吧?所以我才说比香任何一道菜都比不过火锅,那群评审太没眼光了,居然以为我是在偷懒,火锅的博大精深他们永远都不会懂!”苏妙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不停地涮菜夹菜,吃的不亦乐乎。
回味一言不发,对他来说还是阳春面更好些。
……
夏宅。
夏瑾萱站在庭院里,宅子的庭院中有一棵很古老的梧桐树,像极了老家的庭院里种植的那一棵,夏瑾萱站在梧桐树下,静静地望着几乎光秃了的树冠。
柔软的披风带着温暖的熏香味道被轻轻地披在她的肩膀上,夏瑾萱没有回头,她仍旧望着头顶的梧桐树,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言不发。
夏朗同样没有说话,他就站在距离她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垂首侍立,充当背景。
夏瑾萱的情绪比白天出门时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好像突然沉淀了一些似的,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温婉的形象。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回忆过父亲了。”许久之后,夏瑾萱突然轻轻开口,说,“今天在赛台上,脑袋里竟然突然闪过父亲的影子,父亲做合家欢时的样子。”
夏朗望着她,这时候的她背影落入旁观者的眼中,因为她的背影过于单薄,有一种孤单和寂寞在里面。
夏瑾萱突然扬起天鹅般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父亲知道了我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比赛,父亲会说什么呢?”她喃喃地自语了句,顿了顿,似叹息一般,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真卑鄙啊!”
“大小姐。”夏朗对她的情绪变化有些担心,蹙眉,唤了一声。
夏瑾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没有回头,她依旧望着庭院中那棵古老的梧桐树,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许久。
夏朗陪在她身旁,跟着她站了许久许久,他一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眼光至始至终没有移开投向其他方向。
……
第三轮比赛这一天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是十分难得的好天气。
苏妙又是掐着时间来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她到达赛场时平常一直都是提早到达的夏瑾萱今日居然还没有出现。
苏妙很惊讶,坐在赛台下的长凳上无趣地等待。按照昨天的计划,今天她是不用助手的,所以今天程铁和赵平都没来,冯二妞一个人坐到观赛区,只剩下苏妙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她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指甲。
就在这时,夏瑾萱出现了。
起初苏妙没敢认,因为今天的夏瑾萱穿着打扮和以往完全不同,之前比赛时夏瑾萱虽然也穿了轻便的服装,但还保留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淑婉,可今天这一身长衣长裤的打扮,完全就是抛弃了富家小姐的身份,服装上的转变已经表明了她今天是以厨者的身份来参加比赛的。
夏瑾萱径直向苏妙走过来。
苏妙站起身。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长凳前,在眼神交汇之时,异样的紧张气氛已经开始扩散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