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到吗?”
温和的女声响起,黑眸焦急地望向玻璃窗外的飞机轨道。
她约莫二十五六,身形纤细、眼眸清朗中带睿智,妆容精致且得体,举手投足之间自有职场女性的大气自信。
“总监,听说飞机晚点了,咋们要不再等一会儿?”旁边的助理赶紧说,递给眼前女子一杯温开水。
正说着,a市灰蒙蒙天空缓缓降落下巨大飞机,熙熙攘攘人群里,一身浅灰休闲装的男子朝内堂走来。
时间在他脸上没有落下痕迹,他永远是一身清冷优雅的气质,如同地中海冰凉的海水。远离商宦场,地中海绵延千百年的艺术修养,化成他身上沉淀的安静随和。
“林先生,在这里。”助理眼尖,连忙朗声招手,殷勤地跑过去帮他拿行李。
王静笑了笑,偷偷压制下眼底的喜悦,伸出素白干净的手来:“你好,我是王静,还记得我吗?”
林轻羽微颔首,轻握住女子的手,两人礼貌地握手。
一晃八年,当年天真无邪肆意大方的渔家女,已经成了顾煜泽身边的得力女总监,帮助着打理整个gm集团的事务。
林轻羽放弃了家族继承权,远赴法国专修艺术,如今已然是小有名气的自由画家和商业设计师。
简单寒暄过后,一行人朝分部公司走去。
“泽他——为何想在a市建立中国分集团?”办公室内,林轻羽站在巨大玻璃落地窗前,看这座日益繁荣的中国城市的风光,檀眸熹微。
他是被顾煜泽临时叫来,和王静总监一起规划集团分部的建设。
林轻羽下意识也想过拒绝,这座城市曾是那个人的成长地,往事历历在目,月夜海水冰凉,心里枯萎的坟墓荒草丛生。
王静正怔怔托腮,美眸望着他提拔且落寞的背影,闻言,赶紧整理思绪:“这——中国市场广博,a市是中国第五大城市,发展前景广阔。我们集团想要打开这个东亚强国的市场,必须得有个立足点。”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写在公司策划案上的,无人敢反驳,只要顾煜泽愿意,南极洲都能建个分集团出来。
“不过,我猜顾总是想用建分集团作为借口,多在中国待一会儿。”王静神秘地笑笑,手指尖拧成落在肩窝的卷发发丝儿。
“怎么说?”林轻羽不解。
“听钱管家说,顾总前段日子在首都碰到了一个人。”王静娇俏地露出笑容,不像个职场女性,反而是个活泼的少女模样。
“当时我也不信,可是顾总真的偶遇了慕南。算是老天有眼,总裁这八年总算没白熬,我就说嘛,慕南那么厉害的人物,哪里会不小心落水淹死?现在顾总心心念念的都是慕南,想方设法靠近她。说不定很快,咋们集团的总裁夫人就有了。”
“特难以置信,慕南居然是个女孩儿!我看了钱管家发给我的照片,就这张。”话毕,王静还翻开手机相册。
手机猛地被人抢了过去。
王静愣了愣,一抬头,发现林轻羽脸色苍白,紧紧攥着她的手机,眼眸近乎呆滞的看着那张照片。
是她!
真的是她!
她的眼神,她清隽薄情的眸子,这八年来无数个噩梦里相似的脸...林轻羽心口骤然轰出血淋淋的洞来,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思念、还是其他的复杂情绪。
“慕南她——现在,在哪里?”林轻羽无意识问道,努力克制心头的波涛翻涌。
王静蹙起柳叶似的眉头,想了想:“应该在a市吧,总裁昨天还让我联系最好的脑科医师。”
“脑科?”
“慕南虽然找回来了,不过她好像失去了在圣华的记忆。连顾总都认不得,还粗暴地揍了顾总一顿。”
林轻羽默然,已然说不出话来。
失忆,当年坠海的后遗症?
他对慕南的愧疚已然深入骨髓,不敢想、不敢见、只有在艺术的世界里逃避。
她还活着,依然不能补上他对她的愧疚。
“林先生?林先生?——轻羽?”
王静轻唤了好几声,林轻羽才回过神来,惯性地朝王静露出温和笑容。
“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去休息一会,方案我会尽快给你。”
王静眉头弯弯,有些担忧。他仿佛失神一般游走,背影落寞地像地中海幽幽波澜的海水。
红唇轻抿成一条直线,王静姣好清丽的容颜浮起些许无奈。这八年,她因为商业关系,和林轻羽的接触不多不少,每年都有那么八九次。
她不得不承认,当初海上渔船里,渔家女忽视的那个冷冰男人,像海水一样的人,现在已经住进她的心里。
她已然不是那个阳光黝黑的渔家女了。
——————
a市中心医院,高级病房。
一声疑问。
“这是什么?”
慕南不情不愿被顾煜泽拖到了市医院,不情不愿地被他带进了某个房间。推开门,房间里有个巨大发光的电子屏。
顾煜泽拉着她坐在柔软沙发上,一脸奸商的淡定:“找回记忆。”
慕南是何方神圣?她贼亮的眼珠子扫过周围墙壁,从天花板打量到地板砖,从电子屏打量到身边的顾煜泽,瞬间明白了自己逃脱不了的处境。
“找回记忆?”慕南装腔作势的摸着下巴,思考了会儿,“就算我真的和你有过什么杂七杂八、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我也不想记起来。你这种自大丑恶的人,是人民的公敌。”
时间磨砺的不仅是慕南棱角的锋芒,还有她突飞猛进的毒舌能力,一张口就是生灵涂炭。
顾煜泽见怪不怪,失忆的慕南,活泼的慕南,毒舌的慕南,都是他深爱不可割舍的。
找不找得回慕南的记忆,其实无关紧要,他只想随时随地能有个借口,留她在身边。
“坐好,有东西给你看。”
“不想坐。”慕南偏要唱反调。
恶魔微笑,右耳星芒耳钉寒光乍现:“找回记忆的方式有很多,可以试试其他的,比如肢体接触。”
慕南捏捏拳头,在顾煜泽身边三米远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她对顾煜泽的肢体接触是揍人,顾煜泽对她的肢体接触...嗯...流氓。
房间里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巨大电子屏亮起光芒。慕南双手抱在胸前,慵懒靠在沙发背椅上,只差身边有一桶爆米花加可乐。
视频里是她。
青空宅大气磅礴的精美建筑,草地上懒洋洋晒太阳的高加索巨型犬,她和顾煜泽相处的点点滴滴,有照片、有视频,一幕幕电影似放在眼前。
顾煜泽非常耐心地,一张张照片,一个个视频替她讲解。
顾煜泽贴心地说:“这张照片,是你刚当我助理时候拍的。你早餐多吃了一块肉,还宁死不承认。本少一怒之下,罚你走路去学校。”
慕南:“....靠。”
顾煜泽贴心地解说:“这张图,你帮我系球鞋鞋带。那天有篮球赛,哦——你那天居然忘记洗我的袜子,该罚!”
慕南:“...靠。”
顾煜泽指着下一张:“你怕鬼,居然跑到我床上睡,这是我第二天罚你打扫房间的照片。”
慕南发飙:“...窝草,你这是值得纪念的图片?一张张全是我受苦受难,要p图也p地有水准点!”
顾煜泽深深地看了眼慕南,唇角扬起弧度:“这一张,看见你脚滑跌倒了,我过去扶你。当时我说,不想看见你跌倒的丑样子,其实我只是心疼你。”
“这一张,体育馆你参加什么破比赛,吊灯碎了差点压扁你。我帮你擦药。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多生气,气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这张,游轮房间里。我当晚让你陪我睡觉,纯碎是因为想抱你。”
“这是你生日那天,本少给你做的蛋炒饭。我想过了,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给你做蛋炒饭...如果你没有消失八年,现在咋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还有这张...”
“这是你坠海后,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渔船残片——我和顾少炎的斗争已经结束,我的地位完全稳固...
我曾经想好了一切,婚礼的场地在蓝湾岛、求婚的戒指要刻上我们名字缩写、邀请的嘉宾主持是南姨、婚后孩子的名字叫顾慕和顾南、以后旅行的岛屿一定要有地中海岛、老了后居住的城市在挪威...”
“如果不是你瞒着我,去偷蓝湾岛地契,说不定这些都能成真...”
影片很长,顾煜泽的声音在昏暗里低哑如潮水,沙哑磁性,潮湿了慕南坚硬的心壳子。
她牙齿咬住舌头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甲攥地紧紧的,差点扣进皮肉里。
微涩的酸楚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心好像被无形的东西在撕扯,有些麻木和细微的痛苦。
“姓顾的,这不是一弯月写的狗血言情剧,别想用这些东西来试图软化我。”慕南扯开嘴角,换上不屑且陌生的语气,“我昏睡了半年,忘记了很多事。我现在过得很好,过段日子升军衔中校。比起这些酸不溜溜的儿女情长,我个人更喜欢部队刺激热血的生活。”
她从小的理想是走上父亲的路,一路热血青春。
现在这世界上,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慕南留在顾煜泽身边,带给他的更多是无休止的烦恼,会成为他坚强心墙上的伤疤,成为他的软肋。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了,不想再失去。
房间幽静,她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呼吸声。
沉默了许久,灯光骤然亮了,顾煜泽从沙发上站起来,背影如泰山沉重。
“医生,马上安排检查。”
他回头,目光冷峻如刀:“慕南,我说过。无论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我再不会放你走。”
两人目光对视,八年后,重逢的他和她之间有奇异的某种阻隔,那是褪去青春无所顾忌后,面对现实的残酷磨砺。
但是,顾煜泽心里的阳光,他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如果慕南需要一个证明,他就用一辈子来融化她心底的忧虑。
他必须在慕南逃离之前,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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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把他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一个叫顾慕,一个叫顾南,如果有三胎,就叫...顾不行。为啥不行呢?参见本书第二章,哈哈哈哈~林轻羽的另一半出来了,王静,当年那个渔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