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春天的时候阴雨不定,a市乌镇的天空灰蒙蒙的苍白。
草木森森的公墓群掠过乌鸦,黄纸钱在火焰里化为淡淡的青烟,飘过白石墓碑。
“江城哥,我在城南墓地陪陪我老妈老爸,你中午不用等我——晚上也不用,我不打算在这里休息,晚上我回城区大厦。”
“这几天天气变化无常,晚上多加点衣服。最新的部队资料已经发到邮箱,记得查看。”江城眼底微暗,温和一笑,“这次联合演习,辛苦你了。”
慕南扬唇,往火堆里加了几叠纸钱:“知道了,不用等我。”
乌镇江家诊所,江妈看自己的儿子亲切温和的语气,不由得抿嘴一笑:“小城,和小南那丫头通话呢?”
江小春在边上胡乱地扒饭,黑漆漆的眼珠子扫过自己老哥春心荡漾的脸,忍不住凉飕飕说:“哥,你还没给慕南告白啊?过了这年头,你都是31岁的老男人了。”
慕南是女生这事儿,一直藏得很隐秘。这些年基本在部队里过,鲜少回a市。
直到前段日子,慕南和江城得了空回a市休假,在江家住了两天。
二十六的慕南,瞧上去还和当年一样顽劣不羁、脸蛋俊俏地都能滴出水来,浑身上下又多了几分凛然的英气睿智。
江小春把慕南当了二十六年的好哥们,至今难忘那天下午,慕南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江小春这才发现,自己哥们这身材有点奇怪啊,胸前那两块是啥...
然后,江家都知道了,慕南居然是个女孩儿。
最高兴的自然是江妈江爸,江城这八年一直和慕南出生入死,有句话叫啥来着,日久生情,慕南要是能成为儿媳妇,虽然剽悍了点,不过终究是不错的选择。
“妈,你多吃点菜。”江城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往江妈江爸碗里夹了几筷子蔬菜。
江妈哪里会被儿子忽悠,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继续发问:“我看慕南那孩子也挺依赖你的,长得好、性格好,你如果不好意思开口,妈妈我替你和小南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了。”
边上江小春装腔作势地咳了咳,替哥哥阻止老妈的狂轰滥炸,他眼珠滴溜溜转,小声说:“妈,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慕南她好像有喜欢的人,就国外那啥集团的老总,当年他俩感情可好——”
“我和你哥说话,你插什么嘴?”江妈故意板着脸怒斥一声,“快点吃完去道馆帮忙。老大不小了还天天赖在家里白吃白喝,也不学学你哥!”
江小春当即识相地闭了嘴,同情地看了眼自己老哥,趴了几口饭匆匆往戈壁道馆溜去。
日子还得继续过啊,慕南留下来的道馆,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
只是,八年时光荏苒往事变迁,日新月异的乌镇在高速发展,越来越多新鲜的面孔取代了就面孔。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八年前曾经有个江边少年,她的名字叫慕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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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月是在夏末秋初去世的。
享年40岁。
去世的原因,却不是折磨她多年的心脏疾病,她走得很安详,指尖落在手腕上的墨玉手镯上。
慕南盘腿坐在泥巴草地里,歪着头,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女人眉眼弯弯、笑容星光灿烂,满满的幸福快乐。
慕青亲切如初,人已经成了黑白照。
“老妈,真抱歉,你走的时候我没法来看看你。”
“你当时肯定在想,天堂的我和老爸,都在等你——我活过来了,现在才来看你。”
“老妈,我现在可厉害了。老爸当年在部队里的记录,一大半都被我打破了,现在我是蓝鹰队长,老爸以前也是,这算不算继承父业?”
白色大理石墓碑小小的一块,手指抚上去是彻骨的冰凉,那种阴阳相隔的冷意萦绕在慕南眼眶,眼底有凉凉的液体在积蓄。
她用手指头擦擦遗照上的灰尘,浅笑:“咋们一家三口,现在就剩我一个了。等我退了休,我就搬回来,天天守着你们。”
巨大的公墓空荡荡,一列列高大深绿的松柏摇曳在风里,晨光微薄,寂静。
慕南说:“老妈,我一直在想,当年是不是应该一直留在a市。哪里都不去,一直陪着你...说不定,你不会走得太匆忙,我也不会遇到这么多事儿。”
她眼前浮现出大海苍茫的波澜,月明星稀的夜里,冰凉刺骨的海水,腰间沉重的铁块。
那月夜深海的水,一直绕在她记忆里八年。
她其实真的是怕了。
只有当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才会看清她的珍惜,怕失去顾煜泽,怕失去母亲,怕失去整个世界。
当她好不容易重新挣扎着活了过来,她惧怕的一切都发生了。
“老妈——顾煜泽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他像苍蝇一样在你脑海里飞,飞啊飞,拍不死他,我...还忘不了他。”
“老妈,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留在世间,我一个人也会活得好好的。”
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温暖的阳光驱散天空灰暗,草叶上阳光飞舞,冻僵的指尖渐渐有了复苏的痕迹。
慕南抬头,看阳光穿透葱郁的松柏叶,脸上暖融融的,生命的气息从那一刻在心头苏醒。
她不是轻易伤感的那类人,生活不需要阴霾,只需要忙碌和挑战。
慕南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巴,湿润的春泥簌簌落地,草叶上落下清晰的鞋印,芳草鲜美中少女清俊的背影渐行渐远。
刚出了公墓,慕南眼光一扫周围,自己的那辆骑行摩托不见了踪迹!
俊眉一挑,哟呵,这年头的偷车贼挺厉害的,居然偷到了她的头上?
边上看守公墓的大爷招招手:“小——小姑娘,你的车在停车场那边。刚才有人帮你移进去了。”
慕南抬眸瞄了眼树林掩映的停车场,斜眼瞥了下那憨厚朴实的老大爷,心骤然一阵不规则的跳动。
当即麻利儿转身,也不管自己的摩托,直接顺着公路往公交站那边走。
慕南走了不到二十米,一亮黝黑锃亮的车慢悠悠开了过来,挡住了慕南的去路。
车门打开,顾煜泽那张妖孽脸露了出来,几天不见,慕南觉得他又帅了不少,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随即心里呸了下自己,尼玛真没出息!不就是帅哥吗,天天照镜子看看自己就得了。
顾煜泽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发现的?”
慕南双手抱拳,嘴唇绷劲:“你看我像个女的吗?”
那看守公墓的大爷一口一个小姑娘,她现在穿着酷帅的骑行黑夹克,牛仔长裤黑皮靴,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贼帅贼帅的小伙子,那老大爷再神通,也不可能知道她是个女的。
“没看出来,你心里还把自己当成女的。”
“废话,我除了胸小点,哪里不像女人了!”
顾煜泽想,八年不见,这小狐狸脑子越来越灵光了,不好抓。
慕南想,八年不见,顾煜泽这恶魔智商都用在压榨集团员工了?
两人相视,慕南别嘴:“姓顾的,我身上哪点优点被你发现了,我改还不成。你别在打我的主意了。”
顾煜泽凤眸微眯,神色笃定,雕刻似的脸孔上浮出几分不明的意味。
“上车。”
慕南摇晃脑袋坚决不从,尼玛我还不了解你,好手好脚上了你的车,干干净净地下车。
对付不听话的小奴隶,顾煜泽自然有他的法子:“听说中国不提倡同性之恋,如果我现在当着广大人民的面吻你——”
“啪。”
慕南关了车门,冷着小脸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人越活越不要脸。
顾煜泽勾唇一笑,引擎发动,汽车如黑色的利剑冲出公路,背后苍茫的公墓山幽幽寂静。
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陌生的,唯独身边的人还是熟悉的人。
八年前,她几乎每天都和他在同一辆车上。
她负责开车,他负责挑刺,一路吵吵嚷嚷。恍恍惚惚地,仿佛还在八年前,如果当年她没有和林轻羽去蓝湾花田,说不定现在...
慕南眼底微恍惚,一丝酸涩涌上眸子,再被她不着痕迹压了下去。
“顾总,你带我去哪里?”慕南岔开话题。
顾煜泽沉默了下,说:“别叫我顾总。”
慕南:“姓顾的,你带我去哪里。不说清楚,我告你绑架人民的特种兵。”
顾煜泽一边观察慕南的神色变化,一边淡淡回答:“你既然失忆了,我便带你去医院检查。”
话音落,从车里置物柜里抽出了本小小的日记本,递到慕南手里。
“这是我在你房间里发现的,你至少能认清自己的笔迹。”
小小的日记本,浅蓝褪色的封面,纸张边沿留下毛毛的痕迹,很显然,有人经常翻阅它。
慕南的心揪疼了下,俏脸露出不屑的表情,随手将日记本塞回置物柜。
“姓顾的,别用这种破法子来试图追我。”慕南翻白眼,慵懒靠在汽车背椅上,“这些年追我的人都不止一个加强连,各种奇葩法子都出现过,你这个失忆梗还想骗我?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顾煜泽没说话,心里打算着,到了医院,顺便也给慕南做个智商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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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irthday)